又说回来,真要有那么一天,从另一个角度上说,自己恐怕就要无比难受了。亚当就是那种人,永远是头儿,一切尽在掌握中,一身兼具多种天赋。遇上这种人,你会狠狠取笑,丝毫不留面子,可有那么一天,他把你带进那个圈子,你立马俯首帖耳,成了乖乖的小绵羊。两人很少见面,过去一年中也就见过三四次,可每一次德文都觉得自己丢了人。因为不管自己开口要什么,那家伙都满口答应。
德文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回到电脑屏幕前,凯西正在上厕所。当然,厕所里也有摄像头,可德文皱了皱眉,到厨房找吃的去了。总有变态佬,吃屎去吧!
两人把其他几个人也卷了进来,交易要摊得足够开,就必须这样。都是当年他在长岛的股票行情室一起打拼的伙计,如今都在体面的证券所干,大伙儿到处开户,用阿姨的名,表兄表弟、表姐表妹的名,只要能搞到资料就行,然后把交易稀释入这些账户中。在他们大多数人眼中,德文就是他们的头儿,是大伙儿的主心骨。当然,要是没有点甜头给大伙儿,他什么都不是。他肚子又闹腾了起来,可能因为没吃东西。他把冰箱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好几次,这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什么都没吃,是因为家里屁都没有。最后,他从冰箱里翻出一瓶洋梨伏特加,又从橱柜里找出半包盐醋薯条。太好了!晚饭有着落了。他给自己倒上杯伏特加,又在电脑前坐下。
这会儿,凯西正在厨房餐桌前写什么。
难道在付账单?至少她裤子脱了,有点看头了。德文自己的房间颇有点儿斯巴达风格,也就是说,里面有一张沙发,一台又大又贵的平板电视,一张地垫,也很大,但不贵。除此之外就没了。墙上什么也没有。他也曾买过一张金门大桥的画,挂在沙发上方的墙上,可后来又取了下来,因为每每站在画前,总有一种自以为是的蠢念头涌上心头:我是真的在乎金门大桥吗?卧室里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部衣橱,天花板下有一排吊柜,吊柜里有只运动包,包里有十六万美元现金。德文觉得,自己肚子闹腾个不停,那包钱就是祸根。不过,那也可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要是自己隔三差五还能吃点儿营养均衡的食物,要是自个儿能把自个儿照顾得更好些,或许肚子就不闹腾了。
他走进厨房,扔掉薯条袋子,出来时手里抱着那瓶梨花伏特加。这份儿鬼工作,自己干吗就是放不开?钱回答了一切。可自己赚得越多,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花,最后甚至连往哪儿放都成了问题,整天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天哪,现在想要称心如意地干上一场,也要走那么远。隔几条街就有家应招站,那儿的号码他存在了速拨键上,他拨通了那里的电话,问特蕾莎在不在。今晚,他要把脑子清空,去他妈的班泰克斯,一切等明天再说。之所以自己浑身不自在,就是怕给人盯上了,这种担心现在已接近妄想,其余那几个人现在肯定也不自在。没人盯上我,他一边暗自想着,一边从凯西那儿退出来,把手里的伏特加放进冰箱,再把脏衣服从地板上捡起来。
自己拿钱,就是要盯住别人。我看得见你,可你看不见我。
在贝里尼,头衔并不重要,可自然而然,还是形成了某种阶层,并得到了所有员工的一致拥戴。桑福德对亚当的依赖令他成了公司的实际二号人物。现在,他大多数时间不在办公室,而是到处找投资,跟投资方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让他们着迷,引他们上钩,让他们放心把钱投进来。
当然,公司偶尔也会有投资失误;当然,公司有时也会遇上资金短缺,当然仅仅是短暂紧缺。这些事桑福德过去都是亲力亲为,现在也还在做,不过越来越没兴趣。
此外,桑福德也意识到,年富力强是自己产品的一部分,自己把它同各种投资计划一起打包,卖给投资方。其实,桑福德看上去也还不算老,只是给人一种松垮垮的感觉,不再像过去那样精悍。
公司里没人嫉妒亚当,大家一有机会,就会拿桑福德开涮,说他近来明显把兴趣放到男人身上了,这已成为大家娱乐的一部分。公司里除了亚当和布列南之外,所有其他岗位都已经至少转了一轮。当年那个帕克在公司里的地位越来越低,三年前自动辞职了,也不再打篮球,所以亚当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公司里那种称兄道弟的气氛还在,现在的员工大都比亚当年轻,可亚当还是跑得比他们快,举得比他们重,喝得比他们多。大家都尊敬他,不单视他为上司,亦视他为前辈,他也当之无愧,在任何方面都当之无愧。当然,每当他出现在办公室里,办公室里的气氛就会有所不同,亚当的同事们并未注意到这种变化,可他们越是感觉不到,就越是加深了他们同亚当在个性上的差距,亚当也并不忌讳这种差距,更引以为豪。
周五下午,公司里的王老五们虽然人还在办公室里,可心早就飞到周末去了,向足球、啤酒飞去了,反正要把令肾上腺素分泌旺盛的工作抛到九霄云外。通常,下班前一小时,大家就开始讨论,上周五晚去的那家酒吧怎么样?糟透了。今晚又该换哪家?春季,某个周五下午,大伙儿一个劲儿劝亚当一起去参加个活动,有吃有喝,地点在中央公园的德拉科特剧场,又是不知为什么筹款。布列南有票,大家都非常希望亚当能一起去,最后甚至提出为他出票钱。亚当说:“明天是我儿子生日。”又一个喝酒的好由头。一帮人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占了一张大圆桌,立马就跟女招待打得火热,那姑娘叫格列琛,身上刺着惹火的图案,虽然有点儿不大情愿,还是承认自己是名演员,可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自己的年龄。最后,大家一致得出结论:不超过二十二。
“哦,我可真喜欢这样的嫩丫头。”布列南说道。
“因为她们讨厌你。”
“不错,”他说,“不错,她讨厌我,我就喜欢她这样。”
大家点了一轮又一轮,格列琛也回到桌旁,一次又一次,每次她出现,那些男人就想同她套近乎,可一次比一次拙劣。
大家觉得,这样赤裸裸的话应该就叫发癫了。格列琛也明白,还是不要跟这帮人打情骂俏的好。亚当看得出,她很会表演,虽然打心眼里看不起眼前这帮醉鬼,可脸上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小费也越来越多,都多得离谱了。
不知怎么,大家就打起赌来,由头是格列琛舌头上有没有打环。她又过来了,倒了一轮美格波本威士忌,人手一杯,只有亚当例外。现在,她好像一点儿也不怕眼前这帮男人了。“格列琛,”布列南出了声,满脸诚恳,“我不想冒犯你,可你能不能张大口,说‘啊’。你能帮我赢一大笔钱。”
“先生们,晚上玩得快活吧。”格列琛笑吟吟地说,一面清掉上一轮喝空的酒杯,然后掉头就走。几分钟后,亚当起身回家,又引起大家一轮问题,问他是不是还是坚定不移的异性恋。亚当没有向剧场大门走去,而是转了个圈,下了几层台阶,来到酒吧厨房前,在那儿找到了她。她眼珠一转,微微一笑。
“别理我,”亚当说,“我在数你身上的文身。”
“哦,那可数不清。”
“我可是个大忙人,马上就要回桌上去了,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给我马上就走。”
她转过身,看了看他,脑袋微微歪向一边。看得出,这姑娘对自己挺感兴趣,不是因为自己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喝多了吧?”她说道。
“一点儿也没,就是想再见到你。像你这样的女人,要是过了今天就再也见不到了,那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姑娘紧紧盯住他,另一名招待往她手中的盘子上放满酒。“哦,对了,”亚当一边说,一边扯下手指上的戒指,“这样就下来了。”
姑娘轻叹一声,说:“还是戴上吧,我喜欢结过婚的男人。你婚姻幸福吧?没错吧?”
“非常幸福。”
她扯过他的手,在手心上写下一个号码。
“哦,”亚当说道,“多美的一天。”
亚当向西走出公园。眼前,一轮红日正冉冉西沉,投下长长的影子,渐渐融入黑暗之中。他走得不急不忙,今夜会是今年最美的几个夜晚之一,在这难得的一刻,他回顾起过去的一年。职业中,至关重要的就是不能感到自己在偷别人的钱。在资本投资领域可不存在什么零和博弈,你在没有财富的地方创造财富,只要做得够好,钱就永远赚不完。亚当所拥有的不过是进取的冲劲,外加过人的胆色,把它表现出来。为什么他要受到限制?或者更糟,受到自己的限制?当然,还要有一些领导才能,这种事一个人可做不来,就算你想单枪匹马也不行。要把风险降到最低,就必须控制住德文和他那帮手下,让他们对自己绝对信任,也绝对忠诚。这点自己也办到了,德文那个年轻人好像容易躁动不安,可每当他临近失控时,自己就会出现,只要五分钟就能稳定住他,让他相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其实,那已不是自己的主要收入来源,至少不再是了。自己在贝里尼的收入飞升,也理应如此,这就有点儿像自己给自己发奖金。工作中,他能搞到一些内幕消息,某某公司如何如何,然后他会向德文下达指令:某某股票,买进;某某股票,卖出。德文和他的手下控制了三十来个账户,交易被摊开,各个账户的收益转移到不同的海外银行,一点一滴,最后都汇入安圭拉皇家国民银行,那儿的监管政策对客户极为有利。去年,亚当赚得不多,不到五十万美元,可聚沙成丘,每一笔钱都在影响着家人的生活,为他们创造出新的可能。如今,全家人的日子已不再依靠那些钱了,他随时都可以洗手不干,至于家人的日常生活,他们很可能不会感到跟以前有任何不同。
不光是为了钱。那些钱,花起来还得小心点儿。自己不光是为了钱,更是为了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