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头次见面时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张惶,有时又觉得早就同她很熟识似的。还真想叫舒畅来说说话了。却又不便打她的电话,太唐突了。在想想,他这会儿的心念完全没来由,毕竟只同她见过一面。
朱怀镜突然就像掉了什么东西似的,在房间里一边走着,一边上上下下摸着口袋。好一会儿,才想起没有洗澡,便进了浴室。脱了衣服,才想起换洗的衣服没拿。便想反正一个人,洗完澡再出去换衣服算了。
他开了水,闭上眼睛,站在莲蓬头下痛痛快快地冲。他不习惯用香皂,喜欢清水洗澡。今天心里总觉得哽着什么,就一任清水哗哗地冲着。眼睛闭着,脑子就更清晰了。这会儿塞满脑海的竟是舒畅。也许寂寞的男人容易夸张女人的韵味吧,舒畅在他的想像中越来越风致了。
突然又想起梅玉琴,他忙睁开了眼睛。浴室的灯光并不太强,却格外炫目。
朱怀镜像是一下子清醒了,摇头默默说着不不不!
他一边擦着身子,一边出了浴室。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电话铃响了。他想这么晚了,肯定是香妹来的电话,胸口一紧,却不得不拿起话筒。
没想到还是舒畅,‘ 朱书记,您休息了吧?’ ‘ 没有,刚洗完澡。’ 朱怀镜躺在床上,身上的水珠还没有擦干净。
‘ 你也太忙了,晚上也闲不下来。’ 舒畅的语气很体贴。
朱怀镜说:‘ 也不忙。晚上总有人来坐,有时是谈工作,有时只是闲聊。’舒畅就说:‘ 这些人也真是的。工作可以白天谈嘛,何必要打扰你休息?没事找你闲聊就更不应该了,他们有闲工夫,你哪有闲?’ 朱怀镜叹道:‘ 都像你这样知道关心我就好了。’ 这话是不经意间说的,可一说,他的胸口就怦怦跳了。
舒畅显然也感觉到什么了,静了一会儿,却传过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我老想着来看看你,就是怕你不方便。我想你一定是不懂得照顾自己的。我想过请你到家里来吃顿饭,怕你不肯。’ 舒畅越说声音越温柔了。
朱怀镜有意开玩笑,说:‘ 你又没请我,怎么就知道我不肯来?’ 舒畅笑道:‘ 那好,哪天我请你,可不许推脱啊。我做不好山珍海味,可我的家常菜还是拿得出手的。’ 朱怀镜朗声笑道:‘ 舒畅啊,我跟你说,我馋的就是家常菜。’ ‘ 那好,我一定做几道拿手的家常菜,让你好好解解馋。’ 舒畅说。
朱怀镜忙说:‘ 我可就等着你替我解馋了啊!’ 舒畅应道:‘ 好。我可得好好策划一下,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朱怀镜笑了起来,说:‘ 这是什么大事?用得上策划这么严重的词语?’ ‘ 毛主席早就说过,吃饭是第一件大事。何况是请你吃饭呢?’ 舒畅语气有些顽皮。朱怀镜说:‘ 吃饭事小,解馋事大。我很久没吃过家常菜了,这会儿都咽口水了。’ 舒畅说:‘ 我一定让你满意。哦哦,太晚了,你休息吧。’ 朱怀镜早没了睡衣,却也只好说:‘ 你也该休息了。好吧,我可等着你请我啊!’ 朱怀镜睡在床上,免不了有些胡思乱想。他毕竟已是很长日子过得不像一个男人了。不知什么时候,朱怀镜才在想入非非中睡去。本是想着舒畅,却见梅玉琴笑吟吟地站在他床前。朱怀镜心头一喜,刚想张嘴叫她,就醒了过来。恍惚间虚实莫辨,心脏在喉咙口跳。
这时,电话尖利地响起,惊得他几乎弹了起来。他想这回一定是香妹了。一接,方知是宣传部副部长杨知春打来的,‘ 朱书记,这么晚打扰您,实在对不起。
有件紧急事情需要请示您。’ 他心里有火,也只得压住,问:‘ 什么事?’杨知春说:‘ 《荆都日报》的一位记者,带了个三陪女在梅园三号楼过夜,被派出所干警抓了。这位记者是来我们梅次专门采访投资环境的,是我们宣传部请来的客人。我已同共公安部门联系过了,请他们考虑特殊情况,通融一下算了。可公安态度强硬。没办法,我只好请示您了。’ 朱怀镜睡意顿消,坐了起来,嚷道:‘ 派出所是吃饱了撑的!跑到梅园来抓人来了!’ 嚷了几句,才说,‘ 这事你请示李书记嘛!公安要他说话才算数啊!’ 杨知春说:‘ 李书记上荆都看病去了,联系不上。’ 据说李龙标患上了喉癌,好几家大医院确诊过了。病情他自己也知道了,就是不愿意相信。
朱怀镜又说:‘ 成部长呢?’ 成部长就是宣传部长成大业。
杨知春说:‘ 成部长也不在家。’ 朱怀镜沉吟片刻,明白杨知春不便将这事捅到缪明和陆天一那里去,只好说:‘ 好吧,我马上给公安处吴处长打电话。’朱怀镜掏出电话号码簿,翻了半天,才找到公安处长吴桂生的电话。拨了号,半天没人接。好不容易有人接了,却是一个女人,极不耐烦,说:‘ 这么晚了,谁发神经了?’ 朱怀镜只好宽厚地笑笑,说:‘ 我是朱怀镜,找老吴有急事。’ 听这女人的反应,仍是没听清是谁。果然吴桂生接了电话,不大耐烦,半梦半醒,冷冷问道:‘ 谁呀?’ ‘ 是我,朱怀镜。’ 朱怀镜平静地说道。吴桂生似乎马上惊醒了,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 啊哦哦哦!朱书记?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有什么指示?’ 朱怀镜说:‘ 《荆都日报》有位记者,被你公安抓了,你知道吗? ’ 他故意不提事情原委,免得尴尬。他需要的只是放人,别的不必在乎。
吴桂生说:‘ 梅阿市公安局的马局长向我报告了,地委宣传部杨副部长也给我打了电话。我态度很坚决,要马局长做牛街路派出所的工作,要他们无条件放人。可是那位记者天大的脾气,非让抓他的两位干警当面向他道歉不可。我那两位干警死也不肯道歉,这就僵着了。’ 看来吴桂生也明白事情不好敞开了说,只字不提细节。
朱怀镜说:‘ 那两位干警的事今后再说。现在麻烦你同马局长一起,亲自去一趟派出所,向记者道个歉,送他回梅园休息。’ ‘ 这个……’ 吴桂生显得有些为难。
朱怀镜说:‘ 桂生同志,只好辛苦你亲自跑一趟了。你就高姿态一点儿吧!’ 吴桂生只得答应去一趟。朱怀镜说:‘ 那我等你电话。’ 吴桂生说:‘ 太晚了,朱书记您安心休息,我保证一定按您的指示把事情办好。’ ‘ 那好,就拜托你了。 ’ 朱怀镜放下电话。这些记者也真他妈的混蛋!朱怀镜躺了下去,愤愤地想。
第二天一早,朱怀镜刚出门,就接到吴桂生的电话,说是事情办妥了。朱怀镜边接电话边下楼,见赵一普已站在小车边微笑着伺候他了。赵一普替他开了车门,他坐了进去,才挂了手机。
赵一普听出是什么事了,便说:‘ 最近,牛街派出所老是找梅园的麻烦。’朱怀镜听了,很是生气,说:‘ 他们吃饱了没事干?专门找地委宾馆的麻烦?’赵一普说:‘ 这种事发生多次了,只是这次抓着的是记者,才惊动了您。听说,是梅园的总经理于建阳同牛街派出所关所长关系搞僵了,才弄成这种局面。’ 朱怀镜问:‘ 真是这样?怎么能因为他们个人之间的恩怨,就影响梅次地区的投资环境呢?’ 朱怀镜自然明白,这种事情也往投资环境上去扯,很牵强的。可如今的道理是,荒谬逻辑一旦通行了,反而是谁不承认谁荒谬。
赵一普支吾起来,后悔自己多嘴,可一旦说了,就不便再遮遮掩掩。他便让自己的支吾听上去像是斟词酌句,说:‘ 我也是听说的。说是牛街派出所过去同梅园关系都很好,从来不找这边麻烦。最近派出所关所长想在梅园开个房,于总说不方便,没有同意。关系就这么僵了。当天晚上,就在四号楼抓了几个赌博的。
后来又抓过几次人,有赌博的,有带小姐进来睡觉的。每次都连同梅园一起处罚,罚金都是万字号的。梅园当然不会交一分钱给派出所,但关系彻底弄僵了。
据说关所长还扬言要传唤于建阳。’ 朱怀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已开到了办公楼下了。进来办公室,朱怀镜阴着脸说:‘ 小赵,你叫于建阳来一下。’ 赵一普点头说声好,心里却隐隐紧张,知道自己说不定就为朱书记添麻烦了。他拿过朱怀镜的茶杯,先用开水冲洗了,再倒了茶。他每次替朱怀镜冲洗茶杯,都尽量久烫一些。他懂得这些细节最能表现出忠心耿耿的样子。今天他内心不安,冲茶杯的时间就更长了。很多领导并不会怪你知情不报,却很讨厌你什么事都在他面前说。
不知道就等于平安无事,知道了就得过问。而很多棘手的事情总是不那么好过问的。
赵一普双手捧着茶杯,小心放在朱怀镜桌子上,这才去自己的办公室播通了电话。于建阳听说朱书记找他,不免有些紧张,忙问是什么事。赵一普不便多说,只说:‘ 可能是想了解一下昨天晚上《荆都日报》记者的事吧?’ 于建阳问:‘朱书记是个什么意见?’ 赵一普说:‘ 朱书记态度鲜明,认为派出所的做法不对。’ 于建阳心里有了底,语气就缓过来了,提高了嗓门,‘ 关云那小子就是混帐,仗着身后有人,忘乎所以。’ 这可是赵一普没有想到的,心里更发毛了,却又只好故作轻松,随便问道:‘ 他有什么后台?’ ‘ 不就是向延平的侄女婿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好好,我马上过来。’ 于建阳说道。
赵一普惊得只知哦哦,放下电话。他这下明白,自己真的给朱书记添麻烦了。
要不要告诉朱书记?如果朱怀镜知道这层关系了,仍是揪着不放,就是同向延平过不去;若不再过问了,又显得没有魄力了。反正因为自己多嘴,让朱怀镜陷入尴尬了。赵一普左右权衡,心想还是装蒜得了,免得自己难堪。于建阳要是同朱书记说什么,那是他的事。赵一普盯着门口,见于建阳从门口闪过,忙追了出来,走在前面,领他去了朱怀镜办公室。
‘ 朱书记,您好!’ 于建阳谦卑地躬了下腰。
‘ 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