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赋诗一首,题《出京日作--时谪延平》:“闽山燕甸拂鞭分,南北相看尽入云。万里客身真扰扰,十年国事浪云云。朱颜暗逐风尘改,清跸时从醉梦闻。流落此心终不悔,迂疏独恐负圣明。”流露出论战无悔,效忠圣明的执著。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
话说这延平府,位置在福建行省的西北,闽江的中上游,广四百四十五里,袤四百九十里。福建行省最早属古扬州,春秋末至战国时为越国地域,楚灭越,越人迁闽各地,又有“百粤”之称。秦时分天下三十六郡,福建为闽中郡;北宋时称福州路,在延平区域建南剑州;南宋设立一府五州二军以后,福建行省简称“八闽”;元大德六年(公元1302年)改南剑州为延平路;明代福建设八府,延平府为八府之一。嘉靖初,延平府下辖南平、顺昌、将乐、沙县、尤溪、永安六县。府衙设在南平县(今南平市),居民多为唐、宋以后从外地特别是北方迁来的移民,这些居民后来被称客家。整个福建行省山多田少,有些县甚至是“九山半水半分田”。延平府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加以高山峻岭重叠,交通闭塞,地域又多为山岭间隔,经济落后。当徐阶怀揣可久的一缕青丝来到延平,才感到此地物资的匮乏,有些为自己的孟浪后悔了。好在他年轻气盛,这后悔之念只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升起的是另一种想法,推官虽小,事涉百姓,此地虽偏,尤需励精图治。想至此,徐阶便赋诗一首,题为《抵郡作》:“涓埃无补圣明朝,玉署清华岁月叨。省罪久知南窜晚,感恩遥戴北宸高。狂心子夜浑忘寐,病骨炎炎不任劳。画虎几时成仿佛?狎鸥从此谢风涛。”
新官上任,当然首先是谒见上司。徐阶单人匹马来到府城东南的延平府,穿过牌楼,就是府衙,向衙役出示了吏部文书,衙役入内通报后,便返回引领徐阶入府。进府门便是一大庭院,庭院里东西相对,东边一排是土地祠,西边是司狱司,门前各有一口大井,大概是失火时专用的取水井吧。再往里是二进,又一楼,楼内庭院东西两排公署,东面一排分别是吏、户、礼部的派出机构清吏司,西为工、刑、兵部的派出机构。三进为大堂,四进是三圣殿。三进、四进中间有一条弧形路,顺路前行,一楼高耸,额曰“大理楼”。这儿不是云南,大理何意?也许是大展治理吧。徐阶正思索间,遥见楼前已站着两人。衙役说:“知府大人在亲候呢。”说罢弯腰后退返回。徐阶紧走几步,上前拱手,其中一位身高六尺,五十开外,面白髯长,脸上有些病容的问:“足下可就是徐翰林?”徐阶慌忙答道:“折杀,折杀,在下徐阶。”“哈哈,来得好,来得好!”旁边年纪相仿的一位倒颇显得老成持重,插言道:“徐大人,此位是知府。”徐阶越发的受宠若惊,赶忙低头拜见,说:“知府大人亲迎,下官担待不起!”那知府赶忙拦住:“老夫正是李翔。”伸手指了指身旁那位:“此位是老夫同年,高姓张,单名一个隐字,绝意仕途,被老夫拖来佐理府治。”徐阶虽知是位幕僚却也顿生敬意:“还望老先生多多赐教。”
原来这李翔倒是徐阶的老乡,松江府仅二县,华亭和上海,李翔系上海县人。因这上海县本就是从松江华亭县划出去的,从眼前说,同是松江府人,往远里说,同为华亭县人。两个老乡在远离京城的南荒相见,只消听到乡音便有亲切之感,所以李翔违例出门迎接这位下属。
当晚,李翔设便宴为徐阶洗尘,张隐作陪,这在官场中并无例。席间李翔简略述说了延平的大致情况,介绍了几位主要衙门官吏的背景。徐阶才明白,这里的官员,倒也来自五湖四海,除了李翔来自松江外;通判吴爵,番禺人;府学教授董平,会稽人;经略司经历何子明,武进人……推官是知府的助手,徐阶此来,究竟是心灰意冷,应付公事,抑或锐意进取,想干一番事业,为探明意向,张隐开言了。
张隐放下酒杯,拱了拱手说:“京师乃文明繁华首善之区,延平系穷山恶水贫瘠之地。徐翰林此来,不免明珠暗投,可惜了。”徐阶说:“老先生错爱了。京师虽繁华但人才济济,晚生侧身其间,自惭形秽。延平山多水富,山水钟毓也是出人才之地。宋有杨龟山道南先生,继有罗文质、李文靖两公,延至南宋,朱子讲学于此,从这方面看来,延平不失为卓然名郡!晚生此来,有李大人调教,沐闽学文化,学刑名之术,也许能得到锤炼,那倒是晚生的造化了。”二人对话间,李翔拈须微笑着,心想,这徐阶不过二十*的年纪,谈吐还可以,还知延平的人物。徐阶说到的龟山道南,就是北宋大儒杨时先生,人称龟山先生,南剑州将乐县人。杨时中进士后杜门不出,埋头治学几十年,后被宋徽宗征召为徽猷阁待制,高宗时任龙图阁直学士。杨时师从理学奠基人程颢、程颐,当他学成南归告别程颢时,程颢亲为送行。程颢望着杨时远去的背影叹道:“吾道南矣。”意思是说自己的衣钵真传,被杨时带到南方去了。有此一言,所以杨时又称道南。程颢去世,杨时又师从其弟程颐。程门立雪就是杨时和程颐的故事。至于罗文质、李文靖,学问也很了得,而朱熹更是尽人皆知了。
说到这里,李翔接口了:“徐翰林说得也是,延平古称南剑州,确乎是闽学重镇,更有山水胜景,双龙跃剑的典故就出在此地南津水,其他如九峰、华阳、西台、凤凰诸山;东溪、五滩、龙池之水,皆是不可多得之景,徐翰林如有意,尽可留恋。”徐阶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自古贬谪之官,往往心灰意冷,寄情山水,绝意功名。柳宗元贬谪永州,留恋山水,写出了传世的《永州八记》;苏东坡贬官黄州,恣意优游,登山泛舟,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前后《赤壁赋》。李知府此番话语,无非想弄清自己此来的心态,怕自己在这里懈怠。想到这里,徐阶答道:“谢大人关爱,徐阶待罪之身,虽有优游林壑之意,但要紧的还是忠于职守,上体圣意,听命李大人,先把府内刑狱之事尽快熟悉,如有积案,也当理清,倘有余暇,再去留恋也不迟。”
原来延平一府,公务繁杂,李翔体弱,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尤其是刑案方面,穷山恶水出刁民,民间案发多,原推官疲于应付,称病告假,一去不回。李翔压力很大,怕的是徐阶怠于职守。李翔、张隐听了徐阶的表态,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腔子里。于是三人推杯换盏,畅饮起来。
因徐阶未带家眷,只身赴任,所以李翔便安排他在上房住下。那上房在大理楼西,虽不似京师官邸的独门独户,却也一应俱全。
第二天一早,徐阶便去推官署上任。大明推官,与七品知县同级,职在佐理刑辟,稽核案牍,平疑狱,兼有今公安和法院的责任,对所属各县的判决,有复核、重审的职能,对各类疑难案件,具有终审权力,责任不轻。
走进官署,迎接他的是佐吏胡岚、书办戚和。那胡岚身材高挑,脸上无肉,颏下稀稀拉拉几根须,再看那戚和,却是胖墩墩的,右腮一颗大黑痣。大家略作寒暄以后便入正题。胡岚伸手指着桌上两堆各半尺高的案卷说:“这两叠分别是前年和去年的积案凡三百五十件。徐大人再不来,狱中就人满为患了。”徐阶一看,不免心惊,好家伙,看来理清这些案子,必须殚精竭虑了。正思索间,戚书办伸出肉鼓鼓的胖手从积案中抽出件案卷,说:“此乃积案之中尤为棘手者,案发两年未判,上峰催办甚急,敬请徐大人先审。”说罢,戚和对胡岚神秘地一笑,两人便同时告退,把徐阶独自晾在室内。
徐阶心想,这两位下属是在掂自己的斤两了,但表面上一点不动声色。接下来的十来天,徐阶便沉下心来研判这些积案。同时又不断外出,他出门不需衙役陪同,只是差当地居民,抬一肩舆,到案发地随便走访,到一地方,便吩咐抬肩舆的百姓回去,又雇两个当地百姓,走走停停,碰到百姓就随便聊聊家常。还时不时走访南平县内的裁缝店,拿出一件麻衣,也不知葫芦里到底卖啥药。就这样日复一日,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胡岚、戚和隔三差五便来问何时开庭,先审何案。徐阶笑说:“慢慢来,容我看完案卷。”弄得两人摸不着头脑。知府李翔也急了,但毕竟老练,按下性子观望。
到了第二个月,徐阶传命下属各县,限三天之内,抱原始案卷来推官府,与此同时,开审催办急案,并且来了个公开审案。布告写明,欢迎百姓旁听。
因是第一次开庭且又是公开审理,所以审理放在府衙大堂进行。事先,徐阶命人把审案的桌子下方,用布幔围起来,众人也不知何意。安排定当,徐阶下令升堂。胡岚立在公案左旁,戚和坐公堂左侧一小桌旁,两列衙役执棍齐喊“威武”后,徐阶踱出,在审判桌前坐定。此时大堂外,已是黑压压人头一片,但始终不见人犯。
徐阶一拍惊堂木道:“取过麻衣!”衙役手捧麻衣掷下当堂。徐阶对堂下麻衣问道:“你家主人把你披在身上,伪装孝子田强,潜入其妻卧室,奸污其妻致死,有否此事,从实招来!”胡岚下巴上的几根髭须抖动起来,戚和脸上的黑痣也微微颤动。审麻衣?疯了!旁听的百姓则非常惊讶。
只见徐阶板着脸孔说:“不招,不招就用刑,杖责二十!”衙役欲笑不敢,当下就举杖打了麻衣二十。“愿招?说!”徐阶仍旧对着麻衣说话,不时侧耳倾听。“什么?你是张超缝制的,案是公子宋逸做的!”说罢掷下签牌说:“捕头速将嫌犯宋逸和裁缝张超带到当堂!”
带来的宋逸衣着光鲜,是个公子哥儿。宋逸跪在当堂,徐阶问其奸杀田强妻一事,宋矢口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