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释放张学良、杨虎城和一切在押的政治犯。”蒋经国不安地答道,“听说中央社今天要播告全国。”
“有这等事体?”蒋介石眉梢一扬,从沙发中霍地起身,伸出手往前面的桌上一点,“经国,你把收音机打开,听听中央社的新闻。”
蒋经国点点头,忙趋步走上前,一把拧开收音机。一个软软的声音立时飘散在室内,那是中央播音员正矫揉造作地播放消息。
稍顷,收音机内便播报出李宗仁的“第一号命令”。
“中央社消息,李代总统发布第一号命令,即日起着手释放张学良、杨虎城和一切在押的政治犯……李代总统声称,为了响应国共两党和谈的诚意,他将派专机前往张、杨二人的囚禁地,迎接二人共商国是……”
“一派胡言!”蒋介石勃然变色,大步走上前一把关掉收音机,几乎是朝蒋经国怒吼道:“叫毛局长毛人凤来。”
“总裁!”毛人凤佝偻着腰,诚惶诚恐走进来,怯生生地叫道。
“李代总统的第一号命令,你知道吗?”蒋介石剪着手,目光犀利地剜一眼毛人凤。
“这……”毛人凤情知不妙,忙小心答道:“卑职也是刚刚知晓。”
“刚刚知晓?”蒋介石脸已有些扭曲,一双手已夸张地向空中一舞,“你早干什么的?回溪口前,我都给你布置了,为什么又会生出如此事端?”
“校长吩咐的事,学生不敢怠慢,我一回去就召集同志们开会紧急研究,已作了妥善布置。”
“我的好学生都死光啦!”蒋介石孩童般地将手一挥,“你说说看,你们军统为什么如此不中用。”
“总裁!”毛人凤鼓足勇气,眼巴巴地望着蒋介石,自责着,“卑职无能,愿受具结。但是,他李宗仁想放张学良、杨虎城也没有那么容易。”
“喔?”蒋介石已然染霜的眉毛往上一扬,急不可耐地问道,“你安排好了吗?”
毛人凤将肥硕的脑袋点得鸡啄米似的,脸上堆满了得意而谄媚的笑容,“他李宗仁连这二人关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怎么放人?学生按照总裁的部署,已将军统的重要机构、人员、经费牢牢地掌握在我们手中,他李宗仁那里根本就不能掌握什么。”
凭心而论,李宗仁发布的第一号命令与毛人凤无多大关系。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蒋、李斗法,张学良、杨虎城自西安事变后,已被囚禁达10余年之久,早已为世所瞩目。蒋介石明白,李宗仁故作姿态,释放张学良、杨虎城等政治犯,一则讨好全国民众,启动他的和谈方略;二则借机打压自己。这一箭双雕之举,蒋介石怎能不明白个中道理?他实在恶气难咽,劈头盖脸骂一顿毛人凤,是在寻找出气工具而已。
溪口受命(5)
人称“笑面虎”的毛人凤也是绝顶的聪明人,久居军统,刀口舔血,由一个小小的中校秘书击败众多竞争对手,坐上军统第一把交椅,已属不易。
为人部属,最讲忠心。但仅有忠心亦不够,还要领会揣摩主子的意旨,关键切忌聪明过头,要处处维护体现长官意志、长官水平。即使长官做错了,也要主动揽过责己,体现出长官的高人一筹和深谋远虑。
蒋介石在正式宣告隐退回到溪口前,毛人凤向蒋首先表示与“总裁共进退”,随即报告了自己为应付李宗仁的主张,已经将军统的全部财物、机要、档案、人事及指挥机构等,均移往台北。为应付李代总统,让徐志道出任空头局长。
当时,蒋介石大为高兴,连加赞赏说:“好!好!你走到我的前面!”
毛人凤遂跟从蒋介石回到了溪口。没想到,跟来没几天,李宗仁的第一号命令便让毛人凤替人受了蒋介石的责骂。
“毛局长,”蒋经国谨慎地望一眼父亲,便追问道,“当务之急是如何来补救?李代总统要放人,又是见报,又是广播,有那么简单吗?”
“总裁!”毛人凤冲蒋经国感激地点点头,心领神会,便大胆趋步上前委身在蒋介石旁边说道:“您但请放心,李代总统发布命令要释放的那些人都掌握在军统手中,如果军统不受命,那放人就无从谈起。”
蒋介石眨眼看了一下毛人凤,手指敲动着圆桌,一面骂,一面顺水推舟地再往前一逼,并露出自己的一点点意图,“张、杨二人误国误民,不思悔改。还有……那些在押的政治犯大多冥顽不化,危害民国,我们当然不能放虎归山。他李德邻(李宗仁)要讨好共产党,释放这些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总裁放心。我已经给各地的军统同志明确了纪律,没有总裁手谕,凡李代总统的任何命令,概不受理。”
“好的,好的。”蒋介石语气平缓多了,“毛局长,你马上去办理;决不能掉以轻心。关于张学良、杨虎城二人,不能放在贵州了。你赶紧去办理,给他们另找一个可靠隐蔽的地方。”
“是。”毛人凤这才如释重负退了出去。
蒋介石瞅着毛人凤矮胖的身影滑落门外,嘴角不由得绽开一丝讥诮笑意,道:“我倒要看看李代总统怎样放人。中国有句老话讲得好,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1949年1月24日,重庆的冬天,阴云密布,虽至中午,然天象气氛与黄昏别无二致。
李宗仁坐上“南京政府”头把交椅,发出第一号命令是“释放张学良、杨虎城和一切在押的政治犯”。并声称将派飞机迎接张、杨共商国是。消息传到囚禁进步爱国人士最多的重庆,各报进步记者都倚借李代总统命令进行营救活动。
这天,一群记者走访国民党重庆市政府询问执行情况,市长杨森避不露面,由秘书长李寰接待,称:“市长政躬违和,尚在休养。释放被囚人士尚未获命令,无可奉告。”
记者们又拥到国民党“空司”重庆区司令部访问司令晏玉琮,晏答:“所询派飞机接送杨虎城一事,本部未获总部命令。”
记者们不辞辛劳,回头又找杨森。杨毕竟是个军人,说话干脆些,在记者包围之中,他说:“我还没有接到命令,就是接到命令,我从何放人?”
记者们一起诘问:“张学良和杨虎城不是关在磁器口吗?”杨森扫视一眼喧闹的人群,没好气地答道:“你们比我清楚,我管不了这件事。”
记者们紧追不放:“谁管得了?”杨森恼羞成怒之下,脱口而出:“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他们管关人。”
记者们遂蜂拥至国民党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可他们根本见不到人。原来,作全力营救活动的几位记者,听杨森市长道破了真情,遂商议如何拜访“第二处”。各报记者一般与“政工处”打交道,对“第二处”向来敬而远之。这一次要破例。然而要找到“第二处”,对这几位记者来说还是新课题。
西南长官公署即抗日时期“军委会”原址,范围很大,房屋众多,机关林立。从下半城金紫门进公署大门,过广场,上大台阶经过几幢大厅,又下石梯,从左侧又上坡,拐弯进小门,旁边不远处有一条为人不易发现的小巷,穿过小巷即“别有天地”——一幢讲究的三层西式洋楼,登楼就是大会议室,正房就是二处的处长办公室。如果从老街公署后门走就近多了,但门警森严,非此中人不得入内。1948年《挺进报》的一位外围发行员,因不知老街底细,只认为是连接大马路的僻巷,在散发报纸时,被“后门”的门卫拉了进去。
这几位进步记者分途寻访第二处,东询西访,处处碰壁。有位记者本领不小,从大门摸索到了后门内的一个外会客室,接近那条不易为人发现的小巷,正迟疑不前,恰好遇见一位曾在新闻界工作过的熟面孔匆匆路过,便问:“二处走哪边?”那熟面孔不经意地朝小巷一指。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记者们闯进了二楼,直叩处长办公室大门。
“笃!笃笃!”里面习惯地应声:“进来!”进来的不是他的部下,而是一位陌生人。
记者送上名片,说明来意,徐远举压住惊恐,故作镇静地说:“兄弟身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迄今没有接到毛人凤局长关于释放张、杨二人的确切通知。请诸位理解,我是军人,只知服从命令。”
溪口受命(6)
记者被打发走后,徐远举大发雷霆,要督察安国华追查怎么会让一个“共产党记者”跑进处长办公室。随即发电至台北保密局局本部,请示如何对付。
记者们哪里知道,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在行政上属公署领导,业务上却属南京国民党国防部二厅指挥;其实不止两线领导关系,它属于军统控制的公开机构,故还要受军统秘密领导,后面的领导线还要重于前二线。
在郑介民与毛人凤角逐军统头目时,第二处处长徐远举左右逢源,两边讨好,利用郑、毛之间的矛盾,巩固其在西南的地位;同时还靠拢政学系,接近张群(张两度出任国民党西南长官,政学系头头)、刘寿朋、张笃伦(杨森前任之重庆市长)。张笃伦与徐还有“裙带关系”。
毛人凤随蒋引退,成为国民党总裁(蒋介石)办公室要员,实际指挥保密局的活动。他指示保密局重庆站扩大为“西南特区”,除领导西南几省保密站外,还指挥部分“湖北站”和“西北区”。实际“西南特区”也就成了除当时大陆上“待解放区”的军统指挥机构。
按照军统组织原则,秘密组织要有一个对外公开机关掩护,但公开机关要受被掩护的秘密组织领导。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属公开机关,还要受军统重庆站领导。
毛人凤“随蒋引退”后成立“西南特区”,就派徐远举兼特区区长,更主要是需要他以二处来掩护“西南特区”。
徐远举一跃而为“区长”,成为公开、秘密双层军统的领导人,因此对毛人凤更是俯首贴耳。
实际上,李宗仁的特赦令一发布,蒋介石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