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就这些问题向公认的智慧提出挑战,我就需要专家的帮助。但是多数专家都已抢占苏联学这个不费劲而赚大钱的机会,他们获得官方的赞同,忙于同“经过批准的”苏联学术界人士和新闻界的交流,在专业上极为自鸣得意。然而,我从《每日电讯报》的约翰·奥沙利文那里听说有个人叫罗伯特·康奎斯特,他是一位英国历史学家和大胆的苏联批评家。我请他帮助我,我们一起写出了我于1975年7月26日星期六在切尔西发表的讲话稿;此事只在事前几天才作出安排。我预先没有向雷吉·莫德林或者影子内阁中的任何其他人讲起这件事,因为我知道那样做只会招来劝阻和告诫,而且无疑会被泄露出去——特别是如果事情出了毛病的话。
我在讲话的开头把西方和苏联之间巨大的军事力量失衡放在西方势力的退却这个背景下来讲述。我把人们的注意力特别吸引到苏联海军力量的增长方面去,指出苏联海军作为一支全球力量所拥有的核潜艇比全世界其他国家的海军所有的核潜艇加在一起还要多,水面舰艇也超出了保护苏联的海岸和商船的需要。我论证说,对我们的安全来说没有哪件事情是比美国对欧洲所承担的义务更重要的了,接着又说一个孤立主义的英国将会鼓励一个孤立主义的美国。
我接着论述了即将来临的赫尔辛基首脑会议。我没有直接攻击缓和,实际上我要求实现“真正的”缓和。但是我引用了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1972年6月的讲话以阐明苏联人的真实意图。勃列日涅夫曾经断言,和平共处“决不意味着可能放松意识形态斗争。相反,我们必须为这一斗争将会加剧并且变成一种甚至形式更加尖锐的不同制度之间的对抗作好准备”。
我们早已知道,人权将是赫尔辛基一揽子协议的所谓“第三个篮子”——“在人道主义和其他领域中的合作”一一中具有深远意义的口头谅解的主题。但是我对苏联人的真诚并不信任:的确如此,既然他们的整个制度依靠的是镇压,也就很难看出他们如何可能遵守协议。我认为,对那些出席赫尔辛基会议的许多人——而且不仅是站在共产主义这一边的人——来说,关于人权的承诺可能会被视为天花乱坠的词藻而不是必须加以严格监察的明确条件。所以我特别提到:
我们必须为紧张局势的真正缓和而努力,但是在我们同东方集团的谈判中我们决不能把言词或姿态当作真正的缓和接受下来。除非苏联领导人表明他们固有的态度确实正在开始变化,否则来自首脑会议滔滔不绝的言词将毫无意义。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强烈支持那些欧洲与美国发言人的原因,)他们坚持认为,除非在人员和思想自由交流方面至少看到了一些进步,否则在走向稳固和平的道路上是不会有什么重要的进展的。
对于这个讲话的反应证实了我是个不合群的女人。赫尔辛基协议受到人们广泛的欢迎。我能够想像得到那些聪明人物对我的冲动和轻率会大摇其头。雷吉·莫德林立即来到福拉德街见我,对我未与他商议就发表这样一篇讲话感到气愤,他不同意讲话的内容。我没有让步。确实,勃列日涅夫先生对赫尔辛基会议所获成就的明显满意使我确信我还要谈论这个主题:他把它描述为“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政治结局的一个必要总结”。换句话说他把它——也许还完全包括关于除了“用和平手段和用协议”外不得改变欧洲边界的承诺——看作是承认苏联对东欧的控制并使之合法化。他们是在战争结束时用武力和欺骗得到东欧的。
如今人们以赞许的眼光来看待1975年的赫尔辛基首脑会议,因为苏联与东欧的持不同政见者们利用该会议的协议条款作为他们同共产主义国家进行长期斗争的纲领。而且事实上,通过使人权成为一种条约义务而不再是国内立法,给持不同政见者们提供了可以充分利用的杠杆。然而,如果没有继之而来的西方、尤其是美国重下决心和加强防务,他们的勇气几乎会是无足轻重的。这些做法阻止了苏联共产主义的扩张,在此之前的扩张使他们在心理上感到进行扩张是历史的必然。扩张使他们获得了关于他们的历史必然性的心理威力。这个钳形运动——重新获得活力的西方和持不同政见者们——不只是抵销了苏联人从赫尔辛基会议得到的好处,即其合法性得到增加,得到西方更多的承认。没有这个运动,赫尔辛基会议只不过是走向失败道路上的又一步骤而已。
我发表赫尔辛基讲话之后,没有收到访苏的邀请。这并不出人意料。如果在野党领袖是另外一个人,则可能会收到这类邀请。但是我觉得重要的是要加深我对在实践中的共产主义制度的了解。因而,当有人邀请我去访问罗马尼亚时我接受了。我对这个国家早已有所了解,这是在我任教育大臣时获得的。有件事看来似乎不大可能,这时已经逐渐形成一种定期的英国—罗马尼亚教育研讨会,每年一次,轮流在布加勒斯特和剑桥举行。我的罗马尼亚交流伙伴是米尔西亚·马利塔,他是一位杰出的数学家。像在共产主义制度下的其他“文化界”大事一样,这些研讨会都在很大程度上带有政治与外交目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我认为我对罗马尼亚本身的文化财富是没有怀疑的——不只是布加勒斯特,它以“巴尔干半岛的巴黎”知名(那时还没有受到齐奥塞斯库20世纪80年代妄自尊大的建筑计划的晚期蹂躏),而且还有闪闪发光色彩鲜明的布科维纳修道院教堂,我在1971年9月参观过。不足为奇的是,罗马尼亚人在我成为反对党领袖后急于继续对我进行教化,而这暂时也符合我的目的。
我于1975年9月初第二次访问罗马尼亚,这时它在共产主义世界中占有独特的地位。尼古拉·齐奥塞斯库继承其前任格奥尔基·德治(早已声名狼藉)的衣钵,已经为罗马尼亚规划了一条在华沙条约范围内的独立的道路;例如,1968年他访问布拉格,带着明显的诚意表示了对波兰改革运动的支持并激烈谴责俄国对它的镇压。当时我也持有西方一般看法,认为应该给予罗马尼亚谨慎的支持,希望它的榜样可能导致苏联控制的东欧内部进一步发生分裂。实际上,齐奥塞斯库正在耍弄一种残酷无情的花招,在任何时刻只要认为合适,种族紧张关系(与匈牙利)、东西方竞争 (在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和华沙条约之间) 和共产主义世界内部的竞争(在苏联和中国之间)都被加以利用。
在我于1971年和1975年两次同齐奥塞斯库谈话之间他已进一步巩固了他的地位。虽然他在1965年已经成为实际领导人,但是直到1974年他才集党的领袖以及国家与政府首脑的职责于一身。从这时起他就更加无所约束地沉迷于他的政治幻想中了。我们西方人没有充分了解的是,齐奥塞斯库既是斯大林主义的返祖,而且采用了斯大林主义的方法,实际上又是更加传统的巴尔干半岛专制主义的返租,他的家庭的发迹和财富与权力的炫耀是后者本质的饰物。在我看来,齐奥塞斯库本人从来不是什么非凡人物,他是个冷淡而缺乏风趣的人,口中喷吐出一连串的统计数字,举止做作、拘泥于形式。我们讨论了苏联威胁问题,他还向我长篇大论他讲述了罗马尼亚经济取得的惊人成就,这些内容后来又忠实地反映在向导、外交官和工厂经理的介绍中。他对于“投资”水平尤其引以为豪,把它看作一份国民收入,这一点肯定使西方国家相形见继。当然,实际上,误导的投资是计划经济的一个典型特征;正是在这一点上罗马尼亚受到的错误引导甚于其他国家,它的人民,除了处于统治地位的精英之外,生活在贫困之中。
我还被带着参观了一个专攻聚合物研究的科学研究所。我的向导不是别人而正是埃列娜·齐奥塞斯库,她早已开始沉迷于个人的幻想世界,其荒谬程度可与她的丈夫媲美,只是对人类的后果不同而已:她决意要在聚合物的工作方面赢得诺贝尔化学奖。后来的情况表明,她几乎分辨不出什么是聚合物,什么是多边形。但是由于有翻译和冗长讲话的防御工事,她的表演相当好。
然而,在其他方面罗马尼亚的确显示了关于共产主义制度的更多的特征。我参观了一个工厂并从负责人那里——我推测他们是管理部门人员——听到了一连串的谈公司的成就。我说,“这很有意思,但我能同这里的工会领袖们谈话吗?也许他们可能要补充说几句。”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惊讶的神色。“那就是我们!”他们回答说。工厂的工人个人——或者实际上是该工厂正在向他们的房子上空冒着一阵阵浓浓褐烟的左邻右舍——可能有什么意见要发表是另一回事。因为如同在十分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中那样,罗马尼亚的工会是政治性的而不是产业性的机构。
稍过一会儿我同罗马尼亚“议会”议员们共进晚餐。有人向我说明,要参加议会竞选,必须先成为某个经过批准的、即可靠的共产主义的工会会员。他们给我看了大约有35个这种机构的名单。我往下看时,“养蜂人工会”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机会是不可抗拒的。我以严肃的方式开始向他们提出问题。养蜂人集团在议会中的力量有多大?其领导人是谁?派别情况如何?有没有一个反养蜂人派别?那天晚上悄悄地过去了,比平常要快些。
对我一个最后的实用教训是要设想老是有人在偷听你的话,这是任何访问东方集团的西方政治家或商人都被充分告知要尽快记住的事情。这对像我这样在这个国家只停留几天的人来说是件令人烦恼的事情。
齐奥塞斯库的罗马尼亚早已以一种先进的形式反映了这一点,虽然对我和我的随行人员来说,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而不是悲剧。在英国大使馆早就有人告诉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