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永远的永,三个金摞在一起的鑫?”“是的。”
“好嘞,您受累了!”老方挂了电话,向燕子嘿嘿一笑。轻而易举。燕子又学了一招。
万沅机械厂就是大同永鑫的前身。是不是叶永福早先建立的挖煤机械厂?燕子把“万沅机械厂”输进百度。第一条就是这样的一段:万沅机械厂干上世纪70年代初建厂,是一家国有企业,归万沅县财政局管,2000年以来,厂子经营不善,长年亏损,到2007年底破产重组。
如果是国企,和叶永福有什么关系?难道媒体出了错?如果真是叶永福的企业,又为何会破产?他不是经商有道,生意越做越大么?万沅机械厂以前到底是谁的?到底有没有破产?把万沅机械厂的档案调来,自然就一目了然!燕子立刻拨通服务供应商的电话,调取大同万沅机械厂的工商档案。
除了提取档案,还能做些什么?燕子继续在百度搜索万沅机械厂。
“大同万沅”或者“万沅机械厂”都搜过了,没什么更多的消息。燕子变换关键词:“机械厂+梨山”,搜索结果的第三条,是一篇公共论坛里的留言:“机械厂黑心老板,不顾梨山百姓死活。”燕子眼睛一亮,赶忙点开网页。
“……叶老三是黑社会!仗着自己的娘舅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去年又和县政府勾结,通过假破产把工厂的财产归为已有,致使大批员工下岗,一万元买断工龄,梨山镇变成‘下岗镇’,孩子没钱上学,老人没钱看病!去县里上访,叶老三的人就在县政府门口守着,拳打脚踢不说,还威胁要扒房子!天理何在?”叶老三是不是叶永福?公共论坛上的一篇匿名留言,到底有多少可信度?看来万沅机械厂的工商档案是关键。如果叶永福真是黑社会,他的名字就不该在原厂领导的名单里出现。厂子的经营状况也得通过档案验证。既然已经破产,破产程序是否合理合法?审计报告内容如何?大同永鑫成立时的资产,到底是不是来源于万沅机械厂?“哎呀,累死我了!”Tina捧着厚厚一摞纸哇哇叫:“张红这种名字实在太坑人啦!你看看,光诉讼记录就有五百多条!也不知哪些是重名的。反正我都打印下来了,你看!”“辛苦啦,能者多劳,加油啊!”“我晕!还加油?都快十点了!你还不走,想当劳模?”燕子抬手一看,果然已经九点五十分了:“你先走吧!我再干会儿!”Tina嘟囔着出了门,公司立刻鸦雀无声。大厅里就只剩燕子一个。
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又是133035***33:“快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手机显示的时间:10:OOpm。
同样的内容,同一个号码,同一个时间!高翔的名片到底到哪儿去了?燕子伸手去翻桌子上文件。茶杯应声而倒,茶水绕着键盘往地上流。
燕子抓起键盘,一眼看见名片。
那不是高翔的手机号码!又能是谁,燕子索性拨过去试试。铃声响了一遍。对方拒接了。
燕子举目四望。空空荡荡的办公大厅,被百叶窗帘遮严了。日光灯吱吱地发着苍白的光。
突然又是“叮咚”一声,惊心动魄。
还好是Tina:“公车一直不来,肚子饿死了!都为了给你加班,要补偿我哦!”燕子连忙拨通Tina的电话:“还没上地铁呢?今晚就补偿你好不好?宵夜怎么样?麻辣小龙虾?”电话里一阵欢呼。那是Tina的最爱。
“不成,不能在楼下等我!你得上来帮我拎包!”燕子提高嗓门。办公大厅里回荡着她的声音。
东直门内的簋街,与“鬼”同音。可那未必是鬼爱去的地方,就算到了后半夜,人气也充足得让鬼发憷。
“干吗突然请我吃宵夜?良心发现了?”“发现你个大头鬼!我可没带钱啊。”燕子眨眨眼。
“没带也没关系,把你宝马押这儿,回家取去!呵呵。”“我就把你押这儿,给饭馆刷碗。”话一出口,燕子心情有些异样。刷碗并不稀奇,燕子以前常干。
“好残忍啊!就这么对待我!有钱人就是心狠手辣!”“那还敢得罪我?小龙虾没收了!”“别……”
Tina手护盘子,笑容却突然僵在脸上。
“怎么了?”“你别回头啊!千万啊!”Tina两眼发直,好似真的见到鬼了。
“这招儿你都使过一次了,再使就不好用了!”“我发誓!这回没骗你!你别动,我拍给你看。”Tina拿出手机摆弄了一阵子,偷偷递给燕子。屏幕上有个穿夹克的胖子,留着寸头,拿着一份报纸边吃边看。
“还记得吗?上次在员工食堂,那个穿白衬衫的寸头?”似乎真的有点儿像。
“是他吗?”燕子半信半疑。
“肯定的!上次我拍的还没删呢。等我找出来!”上回拍的照片果然还在。Tina把两幅照片依次放大。两个胖子不但长得像,就连拿报纸的姿势都差不多。
“我得仔细看看!”“别回头!假装上厕所。”燕子回到座位上。正是同一个胖子,千真万确。夜里十一点,独自到簋街吃宵夜?
“把手机借我用用!”“干吗?”Tina脸诧异。
燕子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出那个号码。
“你帮我盯着他,看他有没有把手机拿出来。”“你认识他?”Tina惊道。
燕子没吭声。她用Tina的手机悄悄按下那个号码。
铃声响了。一声,两声。又拒接了。
Tina微微摇头。他没碰过手机。
“回家吧!我送你!”燕子起身去结账。
小宝马驶入公寓的地下车库。车载石英钟闪烁着蓝光:12:35am。
燕子锁好车门。这里应该很安全:百来户人的小区,最便宜的户型也要四五百万。不明身份的陌生人,保安不会放进来。
又是“叮咚”一声,地下车库里带着回音:“这么晚才到家,真的不安全!以后一定要早点!”到底是谁?
燕子环顾四周,许多黑暗的角落。车库里寂静无声,她猛然想起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燕子快步走向电梯,整座地库里唯一明亮的地方。
电梯门开着,里面充满温暖的光。
又是“叮咚”一声。燕子脚下一个踉跄。
“不要用电梯!走楼梯!”燕子猛回头。昏暗的车库里,连个鬼影都没有!电梯门徐徐合拢,把光芒关在门里。
该不该相信?公寓在三层。那原本狭窄的楼道里,说不定有些灯已经坏了。
燕子再去按电梯按钮,电梯门已经关严,门后的钢索吱吱作响。
电梯没再下来。按钮似乎失了灵,钢索的声音都消失了。
燕子猛地推开通往楼梯的小门。如她所料,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
一层,两层,三层……突然间铃声大作。周围漆黑一片,唯有燕子手心闪烁着诡异的光。
燕子冲进公寓,反锁了门,扭亮了灯。
手机显示一串奇长无比的号码。操着蹩脚国语的中年男人,在电话里高声喊叫“阿燕?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芝加哥到北京当天的经济舱客票,竟然要三千美金一张。以老谭的价值观,简直就是抢劫。
二十年前,老谭初到美国时,三千美金是他半年的收入。三卜年前,老谭初到香港时,三千美金是他三年的工资。
现在当然不同以往。老谭的饭馆一天进账两千美金。价值观却是早年形成的,老谭一辈子都不轻易浪费一分钱。
但这回即便是抢劫,老谭也认了。谁叫他买的是当天的机票,当天的已经够迟。若能买到昨天的,四万五万他也掏。老婆在做些什么?午夜之后还不回家?在电话里惊慌失措。难道因为听到他的声音?她是独自一人么?她到底和谁在一起?!其实曾有人说过,她和老谭不是一路人。她是正在读博的漂亮女孩。他年过半百,初中尚未毕业。老谭的同路人们,用广东话骂人,把痰吐在地板上。他们是一堆石头和沙,她是一颗玛瑙。她与他们从不混作一谈。不论后厨有多乱,只要老谭一走进去,必定能看见她。或者,感受到她。
她并不属于厨房。她的身体过于弱小,皮肤过于白皙,眼神过于忧郁,她不会讲广东话。老谭本来不该雇她。可老谭不能把她辞了。她就像一只弱小的兔子,天生缺乏奔跑的力量,一旦丢到大街上,她会狼叼走。老谭把她留在眼前。
老谭却不能过分照顾她。老板需要奖罚分明,她无论如何也不是贡献最大的一个。老谭煞费心机。他把装着点心的饭盒,偷偷塞进她书包里。他在厨房里最忙时,派她去超市买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行得通,他宁愿照常给她发工资,让她坐着什么也别干。可她并非他的什么人。他的妻子已去世多年。
她把饭盒原封不动还给他,很懂事地背着别人。他的国语不好,无法用言辞修饰自己的行为。她红着脸抱歉地微笑,仿佛她才是需要尴尬的人。然后是某天晚上,她脸色苍白,满头冷汗。老谭赶忙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是阑尾炎。
老谭支付了一切费用。每天煲汤送到医院。护士以为他是她的家人,她并不加以解释。老谭是她的债主,她在美国没有家人。她出院后,她的邻居也常把老谭当成她的家人。老谭送来饭盒和水果,换掉她的沙发和床垫。她拿到一笔奖学金,所以再没去任何餐厅工作。奖学金足够她生活,却不足以还清债务。老谭说不急,等毕业再说。毕业遥遥无期,债务却越积越多,老谭却从未有过过分的要求。他们都是孤独的人。
转眼几年过去了。她获得博士学位的那天,老谭打来电话:“我好忙,今天不来了。”
老谭消失了两天,第三天再度出现:“你现在是博士了,很快也会有体面的工作。以后我该少来看你。”老谭微笑着。双眼变得浑浊。
她把灯关了,屋顶霓虹斑斓。
他们没举行婚礼。她给父母寄了封平信:我嫁了个开餐馆的广东人。
父母连夜打电话来。她对父亲说:“事巳至此,祝福一下吧。”父亲挂断电话。
他们一年没再交谈。她虽有博士,却没有体面的工作。老谭负责生活的一切。她在湖边的大房子里无事可做。
但她从不去湖边散步。那里有她不愿想起的事情。
2009年春天,母亲突然打来电话:“你爸病了。胃癌。”三天之后,她回到北京。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