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三这样的人物,区区梨山镇派出所的小所长,又怎能得罪?何况所长的公子去年高中毕业,所长夫人吵着要让儿子出国留学。小姨子嫁给了别镇的派出所所长,人家儿子高一就去了英国。那个镇上有煤矿.桑山镇只有一个年年赔钱的机械厂。不过两年多前,叶老三看上了梨山镇。叶老三拍过曹所长的肩膀:“老曹啊,我儿子明年要去澳洲读书,你儿子跟他正好做同学。”曹所长没法儿不派人去把上访的下岗工人抓回来:企业改制是中央的政策,阻碍改制就是破坏改革。曹所长还得全天候着。
叶老三的电话随时能来,比分局局长还不挑时候。星期天上午九点半,老婆还在被窝里,曹所长就得带着人去厂门口。叶老三在电话里说的挺清楚:“姓方的,北京人,来找麻烦的,得吓唬吓唬。”人是抓回来了,可随身携带假名片不算犯法,而且又不了解他的底细。北京的林子大,不好惹的鸟更多。果然不出曹所长所料,礼拜一上午,省局就来了电话,问是不是扣了个姓方的。电话倒不是局长打的。但省局里人人比老曹官大。
老曹忙答应叫原单位来领人。反正已经关了一晚上,叶老三那边也好交差。
下午四点多,果然有位小姐来领人。三十不到,如花似玉。不像单位领导,倒像是领导秘书。小姐没带介绍信,不过带着外国护照。据说是美国的,曹所长不认得。反正就是走个形武。小姐不但漂亮,说话也客气。曹所长赶紧放人,差点忘了把小姐的护照传真给叶老三。
.5D.一
燕子和老方当天就赶回大同。老方的身份已经暴露,不能再留在梨山镇。
“这件事儿可真怪了!我一共就在厂子门口露过一次面,也就只找了一个线人,怎么立刻就被盯上了?”老方皱眉看着燕子。两人面前放着两杯茶,酒店咖啡厅里没别人。
“是不是那个线人举报的?”“那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我姓方?““那现在怎么办?直接回北京?”老方沉吟了片刻:“你是领导。听你的!唉!这点活儿都能干砸了,我真的快该走人了!”老方低头苦笑。燕子轻抚他的肩膀:“也不能说干砸了,起码你也找了一个线人。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说机械厂本来是国企,七十年代就成立了,主要生产采煤机配件,比如轴承啦,齿轮啦什么的。工厂亏损不亏损他不知道,不过他听说工厂改制之后,是被万沅县城一个姓叶的老板收购了。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位叶老板,也没听说他到厂子里来过。不过厂里的总经理和保卫处长,据说都是叶老板派来的。原来的老厂长改制后就退休了,难得再到厂里来。”老方喝了口茶,继续说:“他知道厂子现在改名叫大同永鑫,但没听说过香港福佳,也没听说过张红和刘玉玲。他还说工厂早先红火的时候,一共有二十几个车间,六七百套床子,后来不景气了,真正在生产的车间也就还剩不到十间,能转的床子也不过一百来台。其他的车间都闲置着,里面的设备也都是不能用的旧设备。不过虽然有不少厂房空着,前年改制之后,厂子又扩建了一部分,把附近的几个粮仓也买过来,改建成了车间,还把其他废弃车间里的床子移过去一些,从来没人进去生产过。”燕子眼睛一亮:“也就是说,那些新车间都是做样子的?工厂的财产有可能是虚报的?”“嗯,我觉得很有可能。我问他工厂现在的这些设备,大概能值多少钱。他也说不清楚,不过他说那些老床子每台也就值个三五千块。”“也就是说,所有的机床不过才两三百万?”“嗯。”老方点点头。
“可我看过香港怡乐收购大同永鑫时的验资报告,固定财产有快五千万美元,两千万是厂房和地皮,三千万是设备,那可是两亿人民币!差太远了吧?会不会还有别的厂房?”“我问他了,他说没有。不过验资报告这种东西也不可靠,梨山镇你也去过了,那种地方地皮能值多少钱?那工厂里的楼我见过,压根儿就没几座新楼。就算那厂子占地不小,但就凭那些旧房子,能值两千万美金?只要你愿意花钱,什么样的验资报告拿不出来?”“可验资报告应该是购买方找人做的,难道香港怡乐自己会坑自己?”老方把眉毛一扬:“那可难说。怡乐集团是不是上市公司?”“是啊?”燕子点头。
“那不就得了!上市公司的钱,又不都是董事的。如果董事们能把股东的钱,变成自己的钱,那有什么不好?这种事儿以前也不是没遇上过。”“也就是说,叶永福和怡乐集团的控制人串通好了?”燕子恍然大悟。
“我看有这个可能。香港老板支招,找个地头蛇来办事儿。所以姓叶的说不定拿的压根儿就不是大头。我看那……那什么来着?香港福佳的那三个股东?”“金盛、长佳、紫薇。”“对对对!就这三家公司的股东;除了叶永福,肯定还有别人。地头蛇未必
可靠,香港人不能把整个厂子都交给姓叶的。当然,就光说万沅这边,姓叶的也不能独吞,那么大一块肥肉呢!”“你是说,除了姓叶的和香港股东,当地别的领导可能也有份儿了?”“估计是。该喂的都得喂饱了,不然哪儿能那么好办事儿?派出所都跟自己家开的似的。”“好家伙!这么说来,客户要是真把钱投进去,不光是投了一堆废铜烂铁,而且还等于间接参与到腐败案里了?这每一条分量都够足的!还说把项目搞砸了,我看你这趟来的太有用了!”燕子双眼闪闪发光,老方却无精打采。
“这些都是咱们的推测,哪儿有真凭实据?你亲眼看见厂里的设备都是废铜烂铁了?谁告诉过你那三家公司的股东里有县领导或者香港怡乐集团的人了?就算有人告诉你了,白纸黑字的证据在哪儿?”“那咱们该怎么办?”燕子盯着老方。老方沉思了片刻:“我试着联系一下万县城里头的熟人,打听打听看,姓叶的都跟谁混得比较近,拿到这些人的名单,你再试着查查,他们和大同永鑫还有香港福佳都有没有关系。至于厂子的资产嘛……”老方面露难色。
“是不是就只能靠工商档案?”“其实工商档案也未必能说明什么,审计报告和验资报告都是人写的。最管用的办法儿,就是亲自到那工厂里去,把照片拍出来。”“你是说走第三步?正面拜访?”燕子疑道,“可你都已经暴露了。”“是啊!警察都用上了,自己厂子的保安不会不警惕的。除非……”老方眼珠一转。
“除非什么?”“你没去过工厂门口,厂子里没人见过你,对吧?”燕子摇头:“没有,我在大同一下火车,就直奔派出所了,全梨山镇除了派出所里那几个人,没人见过我。”“那好,呵呵,领导,我跟你请示个事儿:明天,咱们要不要进厂去转一圈儿?”“王总,我这不是跟您请示呢?”高翔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举着手机。
“我说了不成就不成,你不必再多说了!而且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你不要参与了!”
电话里,中年男人的声音不容置疑。
“可我都参与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说停就停呢?”“为什么你心里最清楚。其实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参与。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麻烦还不够大么?醉酒驾车,还差点儿跟交警打起来,你的能耐简直越来越大了!”
“可王总,我……”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高翔小声骂了句粗话,把手机丢在旁边的座位上。
切诺基继续前行了几十米,突然一个急刹车,紧接着—个一百八十度大掉头。
高翔一脚油门,切诺基像是脱缰的野马,风驰电掣般冲进夜幕中。
.52.一
眼看快到年底了,对于干销售的,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大同永鑫的销售员赵强,就像到了年关的杨白劳,辛辛苦苦一年,倒好像欠了公司一屁股债。
赵强的业绩不好,其实也不能全怪他。赵强本来就是个车床厂的普通工人,对煤矿机械一窍不通。若不是万沅机械厂的老厂长是他表大爷,他也成不了大同永鑫的销售。赵强一进场,老厂长就退了位,机械厂改姓了叶,赵强一切都得靠自己。
万沅人生地不熟,老客户都叫老业务员们霸着。新来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过赵强也有他的点子:互联网。
老业务们不明白什么叫B2B,也没时间去研究。赵强饭局比他们少,时间就比他们多。只要跟挖煤有关系的网站或论坛,不论网站大小,他都登了大同永鑫的广告,留了他手机。这对本地客户也许用处不大,但外地客户说不定就因此找上门来。虽说网上发广告有点像大海捞针,不能立竿见影。但架不住赵强持之以恒。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碰上个大客户——华东最大的煤矿机械进出口公司的副总。
赵强早晨五点半起床,赶第一趟去大同的长途车。大客户脾气急,礼拜一晚上九点副总的小秘书打来电话,礼拜二上午九点就要见面。别的时候不行,人家明天中午的飞机同上海。国企进出口公司的副总,在赵强眼里比得上中央领导。赵强倒想请领导到厂里来参观,人家根本就没时间,能在大同的酒店里接待你半个小时,赵强已经要烧高香了。
赵强八点五十五赶到酒店前台。副总带着小秘书九点一刻才下来。
副总是个烫着鸡窝头的胖老太太。按说煤炭机械这一行,掌权的一般都是男人,国企也许不同。副总看着四五十的样子,打扮气质都完全符合女强人的形象,看得出年轻时做不了美女,只好做了女强人。
副总的小秘书倒是美得跟天仙似的,一说话就睑红,好像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赵强赞美副总年轻有气质,心里假装说给小秘书听,倒也理直气壮。老女人不禁夸,甭管夸得多离谱,副总也是老女人,别看一直沉着一张南瓜脸,居然能让赵强把永鑫的产品和服务都介绍完了。赵强的业绩虽不好,经验还是有一些。副总一直让他说到“产品获IS09000认证”,看来这笔买卖还真有戏。若能把副总拉到厂里走一圈,晚上再请她吃顿饭洗个脚,希望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