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多少年前,胡大少为首的七名钦犯正是在这被砍头示众。人们带着好奇的心理,聚集到了空场上,看看几十年以后的胡大少儿子胡天,到底会干些什么离奇的事。
兴高采烈的土匪从四面八方向空场上涌来,因为没有统一的服装,事实上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老百姓,谁是土匪。唯一的区别,只是土匪将抢来的东西,堆积在空场上,老百姓却是将空场上土匪抢来的东西,不劳而获分回家去。遭到洗劫的只是梅城的洋人和排在前十名的富户,土匪们披挂着战利品,喜气洋洋哼着小调,三五成群像赶集一样热闹。一个土匪十分招摇地穿着一件只有小媳妇大姑娘才会穿的花袄,一路走着,一路胡乱地扭着腰。一个土匪抱着一头正使劲叫唤着的小猪,不停地拧着猪耳朵。最滑稽的是一个土匪不知如何翻到了小鲍恩太太巨大的乳罩,又不知道这玩意究竟用来干什么的,不分青红皂白地系在腰上,鼓鼓囊囊地塞满了抢来的东西。
直到中午,人们才有幸目睹久违了的胡天的真面目,五短身材的胡天披着手下缴上来的小鲍恩的一件呢风衣,一副未睡醒的样子出现在空场上。和十年前相比,他已不再是那种敢打敢杀的楞头青,因为牙床发炎,咧着嘴愁眉苦脸的胡天显得很深沉,他在四个高大的保镖的陪同下,爬到周围堆满着战利品的一张桌子上面,神情沮丧地发着愣。
〃胡天,胡天!〃梅城的穷人们向他热情地挥着手。
胡天懒洋洋地看了看众人,就像帝王接见他的臣民。〃狗日的,老子不是说回来,就回来了吗?〃他咧了咧嘴,打算对围观的人群说些什么,然而剧烈的牙痛使他又一次皱起了眉头。
浦鲁修教士随着被绑架的人质,连夜过了江,马不停蹄地向土匪的老巢狮峰山赶去。一切都按照胡天的精心布置进行。当胡天在梅城接受老百姓欢迎的时候,被扯去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的浦鲁修教士,发现自己和其他人质一起,正停留在一个极小的村庄休息。这个小村庄显然离梅城已经很远,而且村民和土匪的关系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敌对。村民们像看什么怪物似的,纷纷赶来看他们从未见过的洋人,争先恐后地趴在窗台上,对着浦鲁修教士,对着小鲍恩夫妇以及他们的一儿一女怪声怪气地喊着。
〃不就是一个洋和尚吗,有什么好看的。〃负责看押的土匪不得不用枪对准越涌越多的村民。
人们照样往窗台上挤,这村子上有许多男人都参加了土匪,因此根本不把土匪的威胁当回事。负责看押的土匪又喝了几声,眼见着不起任何作用,只好随他们去挤去闹。
浦鲁修教士听说过许多关于土匪的传说,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土匪绑架人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勒索钱财,因此只要他们不反抗,就不会有太大的生命危险。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小鲍恩夫妇,一再嘱咐他们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要惊慌。上帝会保佑他们,人在危急的时候,除了向上帝祷告,应该排除一切杂念,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趴在窗台上的看热闹的大人,逐渐被孩子们所代替。男人们的兴趣开始转移,他们都跑到了隔壁房间,评头论足地在谈论几名让土匪抢来的妇女。几位梅城中的良家妇女哭哭啼啼,不知道什么样的恶运正在等着她们。很快到了中午,一个土匪拎着一桶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进了屋子,将面条往地上一放,大声喊人质们吃饭。被绑架的富户和妇女也被押着走了进来,站在那发怔不敢动弹。浦鲁修教士率先站了起来,向面条走过去,尽管他一点也不感到饥饿,浑身的关节疼痛害得他一阵阵咬牙,但是他相信和土匪很好地合作,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对,都好好向这洋和尚学着点,〃送饭的那位土匪正是负责监视浦鲁修教士的矮个子,他很欣赏浦鲁修教士的知趣,对其他几位还愣在那不动的人质嚷着,〃一个个都苦着脸干什么,吃饱了,乖乖地歇着,晚上还得赶路。〃听说晚上还要赶路,被绑架来的富户立刻吓得腿直哆嗦,他们不像浦鲁修教士,浦鲁修教士因为年龄大了,加上是洋人,是土匪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一路都坐在轿子上由人抬着。坐轿子的还有小鲍恩太太和她的一儿一女。跟洋人相比起来,梅城的富户们和几名顺带被抢上山解决土匪性欲问题的妇女,只能算是普通的肉票,远没有洋票值钱。他们不仅得自己赶路,还得不断地忍受土匪的羞辱与折磨。一个富户的鞋让一名土匪看中了,被硬逼着脱下来,结果不得不光着脚赶路。
天黑的时候,浦鲁修教士和其他人质一起,又一次上了路,他们避开了大路,翻山越岭,整整走了一夜。大亮时,他们又躲在一座山上休息,一直等到天黑才继续上路。三天以后,他们一行风餐露宿千辛万苦,终于到达狮峰山下一个叫龙兴的镇子,这曾是胡天长期隐居的地方,四面是山,易守难攻,他们到了这以后,再也不继续往前走了,而是住下来,等候胡天领着大队人马的到来。
胡天的人马占领梅城的消息,在省城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英国领事向督军大人提出了抗议,希望中国政府不惜一切手段,立刻将被绑架的外国人质解救出来。教会团体的代表,就如何保证德高望重的浦鲁修教士的生命安全,三番五次地要求督军大人予以接见,并作出直截了当的答复。一封封告急的信件,像雪片一样被送到督军府,暴跳如雷的钱督军向手下发了无数次火,调兵遣将直扑梅城。
担任剿匪总司令的,是钱督军的心腹第一混成旅旅长雷振硅。雷旅长自然不会把几个乌合起来的土匪放在眼里,然而如何把土匪手中的外国人质活着解救出来,却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自鸦片战争以后的中国事,只要一掺和进了外国人,事情就特别麻烦。和土匪本来就没有太多的道理可讲,雷旅长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梅城围住了再说。首先必须给土匪一个下马威,煞一煞土匪的嚣张气焰。
从几个方向同时赶到集合地点的军队,对梅城形成了合围之势。一切都布置好了,雷旅长派人进城劝土匪投降,可是胡天的人马早已溜之大吉,无影无踪。在县长的办公桌上,留着一封胡天给督军大人的具有强烈调侃意味的信,在错字和别字连篇的信中,胡天对督军大人像在黑道上那样称兄道弟,讥笑他的人马姗姗来迟,并约他一起去狮峰山去打猎。信的结尾处,就释放被绑架的洋人的价格开了价:大洋一百万,或者一万支枪。
雷旅长一边将信的内容电告钱督军,一边派人迅速侦查胡天的踪迹,准备追剿。土匪既然漫天要价,雷旅长更相信除了动用武力,不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知道土匪因为带着人票,不可能一下子跑得很远,兵贵神速,他派了一支最精干的队伍,沿着胡天撤退的方向,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三天以后,终于和胡天的土匪接上了火。军队装备精良,土匪根本不是对手,交火没多久,土匪开始溃逃。
因为土匪的手中掌握着人质,军队也不敢太逼土匪。同时,钱督军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也电告雷旅长,不可过分莽撞,真逼急了土匪撕票杀了洋人,后果不堪设想。雷旅长有力气使不出,只好让部队远远地跟着土匪后面,土匪知道军队投鼠忌器,跟玩似的边打边退,逐渐消失在狮峰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事实上,和军队交上火的,只是胡天用来殿后的小股土匪。胡天的大队人马,早在雷旅长带人进入梅城的那一天,就到达龙兴镇,和先一步已到那的土匪会合。土匪的狼狈溃逃,给雷旅长留下了不堪一击的错误印象,他的那支先头部队丝毫也没考虑到狮峰山地形的复杂,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胡天安排好的伏击圈。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以后,被围困的一个连,突然发现只剩下缴械投降这一条出路。
一个连的官兵被缴械以后的第二天上午,胡天第一次在狮峰山的老巢,接见了被绑架的浦鲁修教士。雨季已经开始了,浦鲁修教士患上了严重的感冒,不停地咳嗽,和小鲍恩夫妇一道,被带到了胡天的住处。胡天正斜躺在一张硬板床上抽大烟,慢慢吞吞地过完了瘾,坐起来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看着被押进来的洋票,极有耐心地听浦鲁修教士咳完一阵剧烈的咳嗽。
〃洋和尚,你不用怕,你知道你他娘值钱着呢,〃胡天冷笑着看着他,然后又把脸转向小鲍恩夫妇,〃一旦满足了我们提出的要求,就放你们回去。〃
〃你们要多少钱?〃小鲍恩的中国话没有浦鲁修教士那么流利,他结结巴巴地问着。
〃一百万。〃
这个数字太大了一些,只有失去了理智的土匪才可能信口开河,提出这种近乎荒唐的数字。一百万在当时几乎可以买下整座梅城。目瞪口呆的小鲍恩夫妇对看了一眼,惊讶的目光一起转向浦鲁修教士。〃一百万。〃小鲍恩不敢相信地用中国话重复了一遍,又十分绝望地用英文喊了一声。
〃别他娘在我面前说老子不明白的话,我胡天说一百万,就是一百万,听清楚了,整整一百万。〃
〃我们绝不值这个数。〃浦鲁修教士一边咳嗽,一边轻轻地摇头。
〃值多少钱,这得由我说了算。一百万,或者一万条枪,少一点点,老子就撕票。洋和尚,什么是他娘的撕票,不会不明白吧?〃
〃我们真的不值这个数字——〃
胡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跟我废话,我那爹就是为了杀你们这些鸟洋人,给砍了脑袋,惹火了我,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当尿壶,给我爹报仇。一百万大洋,或者一万条枪,给我老老实实写一封信,老老实实,一字也不许有差错。〃胡天吩咐手下拿来纸笔,不动声色地口述着,〃你就这么写,快快筹钱来救我们,莫来军队,军队来,我们性命难保。钱需百万,少一毫也不行。〃
浦鲁修教士依照胡天的话,写了下来,胡天接过去,看了一遍。他根本就认识不了几个字,看信也是做样子,他把信随手递给旁边的土匪,那土匪结结巴巴念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