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不怕死的一种奖励。有的土匪早已偷偷地染上了烟瘾,为了名正言顺地抽大烟,故意在战斗中,往自己不致命的地方扎一刀或开上一枪。
胡天的人马在正式接受改编的日子里,最痛苦难忍的,莫过于将抽大烟的人集中起来,关在山洞里集体戒大烟。由于浦鲁修教士在梅城曾办过非常有名的戒烟所,他被押了去具体负责指导戒烟。在这场痛苦的戒烟运动中,浦鲁修教士屡试不爽的戒烟偏方忌酸丸派上了大用场。忌酸丸是用来专治戒烟的,所以不叫忌烟丸,是因为在吞吸这种丸药的时候,若同时吃了味酸的食物,就会让人疼痛难忍肠断而死。在忌酸丸中,除了生洋参之外,还有当归白术柴胡陈皮等中药材,用淘米水浸透以后,放在石臼里捣成泥状,再加入大烟灰,搅拌成烟膏,然后装在烟枪上吸。大烟瘾上来,那些抽大烟的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因此戒烟的人,一定要方法对头,不能一下子猛地戒掉。忌酸丸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在戒烟的过程中,作为一种大烟的替代品。
在戒烟刚开始准备的时候,胡天看着正在制造忌酸丸的浦鲁修教士,半信半疑地用签子搅了一块刚拌好的烟膏,放在鼻子下面闻着。〃要是你这破玩意真的能管用,洋和尚,你他娘可就真的值一百万了。〃胡天为这次声势浩大的戒烟运动定下了新的法律,在戒烟的过程中,谁要是敢逃离山洞,不管是谁,哪怕就是胡天本人,也一概格杀不论。为了表示决心,在正式开始戒烟之前,胡天让手下拿出了收藏着的全部鸦片,当着众土匪的面,义无反顾地一把火统统烧光。整箱的鸦片扔进了熊熊大火,发出了僻僻啪啪的爆炸声。
所有参加戒烟的土匪,最后一次美美地过完了烟瘾,忐忑不安步入山洞,开始心惊肉跳的戒烟。经验丰富的浦鲁修教士,趁大家的丑态尚未暴露出来之前,向土匪们反复强调戒烟时的注意事项。〃上帝会保佑你们的,因为让你们一起来戒烟,这本来就是上帝的意思,〃他不失时机地向土匪传起教来,〃要是你们感到受不了的时候,就祷告,祷告会使你们忘了自己的痛苦。〃
〃洋和尚。你个老不死的,神气什么。〃一名土匪对他喊着,〃你说的那个鸟上帝到底在什么地方,叫出来让我们瞧瞧?〃
〃上帝无处不在。〃浦鲁修教士诚恳地说着。
胡天早就有戒烟的决心,抽大烟不仅削弱了土匪的作战能力,而且为了争夺大烟,每每引起内讧和火并。随着大烟的来源越来越少,军队在剿匪中,甚至只要是对鸦片进行封锁,就能达到和武器禁运一样的效果。连续几次戒烟的失败,胡天相信那只是没有找到一种行之有效的戒烟办法。在绑架浦鲁修教士之前,胡天对他在梅城所进行的卓有成效的戒烟,一无所闻。他仅仅知道洋人都不是东西,不过是在饥荒的年头里,打着赈灾的旗号出来收买人心而已。用他母亲矮脚虎的话来说,洋人都不是人日出来的。事实上,当浦鲁修教士全神贯注配制他的药方的时候,胡天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有的洋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坏。老态龙钟的浦鲁修教士,一边咳嗽,一边手脚哆嗦地忙乱着,胡天第一次对这位穿着黑道袍的洋和尚产生了兴趣。
在戒烟的第三天,山洞里的土匪开始有失体统地大哭大闹,眼泪鼻涕一大把,弄得到处都是,仿佛真到了世界末日。他们用各式各样的脏话,骂大街一样咒骂着浦鲁修教士,发誓一有机会就一枪崩了他。幸好事先做了安排,凡是闹得不像话的,一概由守在门口的土匪,将其五花大绑捆起来。等到了第五天,戒烟的土匪鬼哭狼嚎丑态百出,一位叫作李杆儿的土匪,挣脱了绳子,大叫着脱去身上的衣服,赤条条地冲了出去,一路发疯地跑着,一路大叫:
〃让我死吧,我日你洋和尚的洋奶奶,让我死!〃
整编后的土匪开始正式下山,因为都穿着统一的新军装,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天气正在变热起来,走着走着,自由散漫惯的土匪肆无忌惮地脱起衣服。到了中午时分,怕热的土匪竟然打起了赤膊。
在行进的队伍中,浦鲁修教士和来时没区别,仍然是坐在轿子里,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被五花大绑,没有在嘴里塞一团又脏又臭的破布。坐轿子的还有小鲍恩和胡天,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慢腾腾往下走。从一开始,年老体弱的浦鲁修教士就感到头晕,他昏沉沉地斜靠在躺椅上,忍住了一阵阵强烈的恶心,那滋味就好像当年初次坐海船来中国时晕船一模一样。他感到沉闷的空气已经凝固起来,手脚不再听自己的使唤。在最后的一点知觉中,他仿佛又一次回到过去。多少年以前的一个星期天,他在布赖顿郊外接受了一位叫戴德生·泰勒的祈祷。泰德先生的《灵魂的成长》一书曾经深深地打动了浦鲁修教士,正是这部不朽的著作,使得年轻的浦鲁修立志为传播上帝的旨意,献出自己的一切。浦鲁修教士决心不远万里地向千百万中国人传播福音,他参加了〃中国内地会〃,成为无数到中国旅行的福音传道者中间的一员。
严重的晕船,差一点送了浦鲁修教士的命,在漫长的去中国的旅途中,他们遇到了巨大的风浪。海船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不由自主地随着风浪颠簸起伏,一会儿窜到风浪的顶端,一会儿又突然失重,狠狠地跌进波浪的谷底。除了不停地向上帝祷告,浦鲁修教士几乎不能做任何事,更糟糕的是,不仅仅是晕船,他还得了一场罕见的大病。等到风平浪静,人们开始重新打起精神的时候,发现处于高烧之中的浦鲁修教士,正痛苦不堪地在死亡线上挣扎。一连五天,高烧不退的浦鲁修教士,甚至不用别人的手触摸到他,就能感到他的身上热得烫人,一起去中国传教的杰克·鲁宾逊每天帮他擦洗,抹甘油,甚至擦上点香水,但是他的身上还是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恶臭。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浦鲁修教士正在等死,就连他本人也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大限迫在眼前。唯一没有失去信心的是鲁宾逊教士,〃你所以不会去见上帝,是因为如果你现在就去,你会愧对上帝。〃鲁宾逊教士安慰着浦鲁修教士,他告诉他上帝将拒绝接见一位什么都还没做的传教士。海船到达上海港以后,骨瘦如柴的浦鲁修教士被抬到了教会所在地,在那里,他又持续地折腾了五十多天,头发都掉光了,终于奇迹般地苏醒过来。
耶稣复活的那天,鲁宾逊教士陪着正在康复的浦鲁修教士,第一次去街上散步。走出宁静安溢的教会大厅,浦鲁修教士被出现在眼前的喧闹和污浊,惊慌得不知所措,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展现在他面前的一个全新的世界,不由自主想到了但丁《地狱曲》中的诗句:〃踏进此地的人们啊,请你们且莫把一切希望抛却。〃
靠着手上拿着的一本印刷简陋的汉英字典初级读本,加上一本汉字的《新圣约书》,浦鲁修教士在中国的租界上跨开了最初的步伐。惊慌很快就过去,浦鲁修教士开始用十分兴奋的目光,打量着从身边走过去的黄种人。一切都是新奇的,大病初愈的浦鲁修教士想象着自己穿上中国衣服的模样,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还是在布赖顿郊外的时候,泰勒先生就告诫过他们,为了实现向古老但是落后的中国人传播上帝的福音,所有去中国的传教士必须立志过最俭仆的生活,而且要习惯于穿中国衣服,走中国路,吃中国饭。〃既然到了中国,除了不用像中国男人那样,在脑袋后面拖一条被我们西方人所讥笑的辫子之外,应该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
浦鲁修和鲁宾逊两位教士在街上散了一会步,饶有兴致地走进一家中国的馆子,坐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表示随便来一些什么东西。〃中国菜,中国的米饭。〃他们笑容可掬地看着餐馆的主人,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店小二吆喝着一声什么,用搭在肩上的破毛巾,擦了擦手中的筷子,啪啪两声,扔在他们各自的面前。这时候,浦鲁修教士才发现油光锃亮的餐桌上肮脏不堪,几只被吓飞起来的苍蝇,又很快落在桌子上,其中一只又黑又亮的苍蝇,正毫不含糊地钉在他面前的那双筷子的尖端上。
戒了大烟的胡天的脸色,透露出了一些健康的红润。队伍在山腰的一个小湖边休息,胡天从轿子里走了下来,大大咧咧地走到湖边,掏出家伙撒尿。在他的带领下,几乎所有的土匪都亮出了小便的玩意,就看见斜坡上站了一大排的人,哗哗地响成一片。
〃叫那洋和尚也下来动一动手脚。〃胡天撒完尿,指着浦鲁修教士的轿子说,〃我们他娘的就在这歇一阵好了。〃
浦鲁修教士轿子前的布帘子,早就撩了起来,一直沉浸在对过去回忆之中的他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吓了一大跳。眼前的情景,使他置身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里,他看见离自己不远处,是几位同样作为人质被绑架上山的小媳妇,穿着红红绿绿的衣服,站着或坐在山路边休息。土匪们像散了群的鸭子,一个个怪声怪气地叫着,有的躺在斜坡上,有的在追逐着什么,更有几位热得熬不住的,脱得赤条条的,跳到湖里洗澡去了。那几位小媳妇在土匪窝里已待了不少时间,早没什么贞节可谈,毫不害羞地看着湖里的男人,小声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位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媳妇,无意中回过头来,看着浦鲁修教士,黑黑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洋和尚,你怎么了,〃那位小媳妇向浦鲁修教士走过来,既好奇又关心地问着,〃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浦鲁修教士一时还说不出话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斜躺在轿子里不能动弹。那小媳妇又说:〃别吓人好不好,喂,你听见没有,下来活动活动手脚。〃浦鲁修教士仍然没有反应,他的眼睛发直,似看非看地看着她。那小媳妇盯着他看了一会,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突然冒冒失失地喊了起来:
〃不好了,这洋和尚要死了!〃
没人理她的碴,小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