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办法炮制出来。
不可一世的胡天的土匪被官军剿灭以后,洋人不可冒犯的地位,重新得到了恢复。陈妈带来的丑闻很快被人淡忘,随着锡克教士兵开始在别墅区巡逻,哈莫斯又一次大出了一回风头。作为洋人的代表,鉴于在以往的和鼠疫的斗争中的突出贡献,他成为一所新创办的平民医院挂名的名誉院长。创办这所医院的经费,就是那笔准备拯救浦鲁修教士,最终却没有派上用场的赎金。用这笔赎金办的医院的名誉院长,自然只有请一名外国人来担当才最为合适。哈莫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晚年会如此宁静祥和,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因为小城的生活水平很低,加上陈妈善于精打细算,哈莫斯发现自己过得非常幸福。他已经完全成为梅城的一位普通公民。他已经完全中国化了,他的黄头发几乎全部变白了,蓝眼睛也失去光彩,他说着中国话,读着中国的古书,穿着对襟的中式棉袄,和梅城的绅士们交往,爱喝很稠的本地产大米熬成的白粥。童年在英国的生活,青年时代周游中国的冒险经历,对于他来说,遥远得仿佛已经是别人的故事。
〃这座城市将是我最后的归宿,〃平民医院开始接待第一位病人的时候,在接受采访时,哈莫斯对本地一家报纸的记者这么说着。他本来想说。这座城市将是自己的坟墓,然而话到嘴边,他意识到公众可能不喜欢这样的比喻,便笑着把话咽了回去。
哈莫斯的最后结局
哈莫斯晚年的最大遗憾,就是自己毕竟不是中国人。他常常忘了自己的来历,成了真正的读书人,成了真正的读中国书的人,和胡地成为好朋友以后,哈莫斯时不时地为自己欺骗了胡地,感到于心不忍和深深内疚,沉溺于房事的胡地变得无可救药,哈莫斯不得不从自己的藏书中,搜罗一些有关禁欲养生的书来,对执迷不悟的胡地进行规劝。然而只要一提到禁欲的主张,胡地便把那些书扔到了一旁。
胡地显然不是中国真正的读书人。读书人永远是有智慧的人,哈莫斯把胡地的无可救药,而且最终在壮年时,就因为过分沉浸于色欲中一命呜呼,看作是一种没有文化的暴发户的必然下场。哈莫斯曾经想到过学习中国的书法,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和这门古老的中国艺术无缘,竹杆与狼毫制成的毛笔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好,他已经习惯于用那种又粗又大的自来水笔,并且对竖着书写汉字感到别扭。〃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他用自来水笔在宣纸上写下了那句摘自《原本金瓶梅》的警世格言,然后把这句装在镜框里,挂在自己的书房。让哈莫斯感到不能理解的是,在一本更好的版本万历四十五年的《金瓶梅词话》上,却没有这句充满了哲理的话。
在哈莫斯看来,真正的中国读书人,就是那种既能纵情声色,又能及时悬崖勒马的智者。好色为人之天性,所以中国读书人的祖师爷孔夫子,在几千年前会感叹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禁欲和好色两种形同水火的主张,只有在真正的中国读书人那里,才能得到最完好的结合。哈莫斯感到悲哀的,是当他开始对中国的房中术,产生了浓厚兴趣的时候,他已经令人遗憾地衰老了。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采阴补阳能够返老还童的邪说。关于采战之术的记载,一度曾经使他走火入魔,他唯一的一段让人想起来就脸红的经历,就是为了治疗自己的阳凄和早泄,他指示陈妈为他准备了一小袋米,吊在书房里,然后像练习拳击一样,每天用自己的阴茎对米袋撞击一百五十次。练习的结果,一周以后,他的睾丸肿了起来,阴茎该勃起的时候不奋起,不该勃起的时候,却像根棍子似的竖在那,连小便都困难。
哈莫斯并没有在邪路上走得很远,陈妈的爱情拯救了他。这位不同寻常的女人,发现了他的秘密,毫不客气地把米袋里的米倒出来喂鸡。她要他向她发誓,再也不去搞那些邪门歪道的玩意,否则将一把火,烧掉哈莫斯引以为自豪的所有藏书。陈妈从来就是一位说到做到的女人,她虽然没有和哈莫斯正式结婚,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女主人的地位不仅不容置疑,而且哈莫斯事实上对她的话,已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点违抗。越是接近垂暮之年,哈莫斯的行为举止越是像一个小孩子。在陈妈的要求下,哈莫斯又开始去江边钓鱼,胡地去世以后,在江边钓鱼成了哈莫斯晚年的唯一消遣。
在哈莫斯的晚年,梅城的人常常看到哈莫斯和陈妈,手拉着手十分招摇地从大街上走过。虽然年龄确实不小了,在大街上,哈莫斯很少表现出老态龙钟的样子。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哈莫斯的举动,仍然像教养十足的绅士。晚年宁静的爱情生活,使得哈莫斯保养得越来越好,越活越精神。梅城仍然在发生着悄悄的变化,生活在其中的人也许还感觉不出来,但是,如果谁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来到梅城的话,便会非常吃惊地发现,梅城正在逐渐变为一座陌生的城市。属于胡天胡地时代的故事,除了继续在人们的口头流传,属于那个时代的许多流行风尚,仿佛过了时女人,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辉,小小的梅城和古老的中国一样,进入了短暂的民国盛世。
第一位通过县长考试的新县长,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正式走马上任。新上任的县长掀起的第一股热潮,就是声势浩大的新生活运动。妓女必须改良,嫖客一经发现,便大张旗鼓地登报批评。性病的危害性被几十倍地夸大了,娶妾也被认定是违法的。新县长提高了梅城中文化人的待遇,他亲自出面给县中学的教师涨薪水,特邀县中学的校长为县政府参议。年老的哈莫斯也被当作隐居在梅城的大学者,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陈妈的搀扶下,请出来亮相,为大家作了一次〃中西文化之消长〃的即兴演讲。哈莫斯对于中国文化渊博的知识,让所有听演讲的中国人目瞪口呆。人们不敢相信从一个洋人的嘴里,自己古老的文化积淀中,有那么多美妙的东西。对于听演讲的人来说,通过聆听哈莫斯的一席话,无疑是接受了一场最好的爱国主义教育。
梅城昌盛的赌风也得到了遏制,新县长不仅下令禁止推牌九,而且也不许打麻将。唯一可以玩的娱乐项目是扑克牌。商店里的扑克牌被一抢而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识数的,就都对一种叫作二十四点的游戏,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这种利用加减乘除,将几张扑克牌算成二十四点的游戏规则,疯迷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学生在课堂上,茶客在茶馆里,夫妻在上床前,都兴致勃勃地玩这种游戏。游戏的高手们,往往在牌刚翻开来的时候,便能算出二十四点来。游戏刚开始风行之际,一道难题曾经使很多人束手无策,这就是如何将五张五,换算成二十四点。一段时间内,这几乎是一个死题。然而一名小学生在上厕所的时候,突然令人难以置信地算了出来。三十年以后,这位只有四年级的小学生,成为全国著名的数学家。
新县长不许嫖娼不许纳妾的主张,似乎压抑了梅城里人们的性能力。由于新生活运动来势凶猛,不安分的男人不得不采取别的通融办法,大家注意到新县长的太太,是新县长和农村的黄脸婆分了手以后新娶的。这个了不得的发现顿时被男人们加以合理利用,新生活运动开展了三个月以后,一场新的声势浩大的离婚热潮,像瘟疫一样在梅城里流行。人老珠黄的女人们,纷纷在解除包办婚姻的幌子下,从家里被撵了出去。而被逼改良的妓女,却打着恋爱自由的招牌,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寻常百姓家。新生活运动还没到半年,新县长成了梅城中弃妇们唾骂的对象,这些弃妇中,既有被迫离婚的女人,也有因为找不到男人,生活没有了经济来源的妓女。在一次公众集会上,正演讲着的新县长,突然被一群冲上主席台的弃妇们揪住了。她们大喊大叫,揪着新县长的头发,拉掉了他的金丝眼镜,扯去了他第一次上身的新外套。一位刁的妓女,趁乱在新县长的下身狠狠地踢了一脚,等到警察吹着哨子赶到主席台上,新县长像一只虾子那样哈着腰,正捂着自己的要害在讲台下面打滚。
从这以后,无论新县长出现在什么地方,他的身边,总是像狗一样地跟着几名警察。当人们私下里议论新县长的睾丸很可能破裂的时候,他已经又一次出现在周末的舞会上。全民大跳舞,是新县长提倡新生活运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本地乡间流行着一种小秧歌,这种逢年过节在街头自发表演的舞蹈,被新县长赋予了新的寓教于乐的意义。提倡全民大跳舞的本义,是为了提高大家的身体素质。中日的军事对抗已经不可避免,作为地方官员,新县长觉得自己有义务,让所管辖的老百姓一个个都像牛一样结实,以便于在即将来临的抗战中,穿上军装便可能成为战士。每到周末,大街上拉着以往只有过春节才会有的彩灯,万人空巷。人们踩着锣鼓点子,兴高采烈地跳到半夜。
步入晚年的哈莫斯常常产生一种隔世的感叹,这是典型的老年人的心态。在年轻时,所有发生在中国的巨大变化,他似乎还能预料一些,可是到了风烛残年的垂老之际,他的思维开始跟不上社会发展的节拍,他的思路开始混乱,不止一次把已经过去了的历史事件混淆在一起。梅城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哈莫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城市的时候,不过只有一条肮脏不堪的街道。那时候的梅城和中国其他的南方小城没有二样,落后保守充满着强烈的排外情绪,男人们的脑袋后面拖着一根辫子,这辫子曾经被西方人讥笑为猪尾巴,女人们则一律三寸金莲的小脚。跑起路来,像风摆荷叶一样晃个不停。几十年过去以后,哈莫斯重新走在梅城的大街上,他根本无法相信这座喧嚣的城市,确实就是过去的那座城市,小伙子在街上骑着租来的自行车,戴着小墨镜,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