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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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无门-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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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点过一些,静楠回来了,像平常一样两只手提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大塑料袋。里面都是近一个月来她四处搜罗的准备结婚用的东西,其中有几件还是托出差的同事到上海买的。她抖开一条做工精致的白色尼龙纱床罩,上面绣着两条栩栩如生的火凤凰。她把床罩的另一头递到李春平手里,喜滋滋地说:“春平,你看怎么样,上海出的新样子。真漂亮!”
  “静楠,今天晚上我必须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也要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静楠神秘地笑着,她又怀孕了,化验单就在她的手提包里。静楠不想再把这个孩子做掉,反正他们都已谈婚论嫁了。
  他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酒望着窗外抢先说:“我已经去美国大使馆把证签了,老太太同意我以母子的关系移民美国。我不死心我还想去奋斗,将来以后挣大钱就回来接你。”
  “我的机票买好了,后天走。”他半闭着眼睛又说出一句,心里也在骂自己为什么这么残忍。
  静楠带着淡淡红晕的脸颊一瞬间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胸口憋闷得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这是她的初恋呀,有生第一回,她爱上一个男人并且顶着巨大压力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了他,可结果怎么会是这样?
  “李春平,你是个混账王八蛋……”她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站起来哗地掀翻桌子,愤怒像涨潮的江水般汹涌着冲出胸口。
  “你狼心狗肺你——”她疯了般跑到厨房里,一眼看到钢精锅里烫过菜的热水——那是留着洗碗用的。她端起锅返回屋里毫不犹豫地全泼在李春平身上,热乎乎的水烫得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钢精锅扔在水泥地上发出震耳的响声,静楠毫不理会闻声走到楼道里惊讶的隔壁邻居的,随手抄起了放在桌上的一把剪刀。
  事情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李春平只看到她的胳膊向前一伸就连忙转身,屋子地方太小,他碰倒一把椅子摔在床上。几乎在同时,他感到屁股被重重地刺痛,回手一摸,他左手上沾满了粘乎乎的鲜血。
  这一剪子把李春平的内疚全部刺碎,他捂着屁股站起来,顾不得伤口带来的疼痛,咬着牙冲着她叫道:“如果你觉得这种办法能够消除心里对我的怨恨也行,要是不解气你再扎我一刀。”
  “只要我下决心不让你走,你就走不成。”静楠很坚定地说,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态。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春平有点急了。
  “你非要走我就先死给你看。”静楠说着眼泪又流出来。
  李春平像要挣脱陷阱的狮子一样咆哮着,“有种,你把我砍死。砍死我就不走了。”
  “死就死,大家都别活。那个狗老太太也别想霸占你。”静楠歇斯底里地喊着,转身跑进厨房。
  ……大雨滂沱,静楠赤着脚在雨地中迷茫而疯狂地跑着,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更让人痛悔的是,她的肚子里还孕育着一个与他相关的小小生命。她本不想让这个小东西遭到和他哥哥或者姐姐一样的厄运——没等到睁眼见到这个世界的蓝天白云、阳光绿草和土地就被当母亲的残忍地抹掉生存的权利。可是,在这样的现实空间,她又怎能堂堂正正养大一个还没出世就同母亲一起被抛弃的私生子?
  二十四、再见了,北京
  李春平掏出打火机探过身子给李四海点着烟,慢吞吞地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爸,你还好吧?”这问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表示问候李四海的身体,二是要了解父亲最近几年的情况。
  “还行吧。”李四海说,“离休快两年了,整天就在家里陪着你妈,她现在离不开人。我也血压高,快自顾不暇啦。”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每一根折皱都随着吐出的音符颤动。
  沉默又笼罩在他们中间。依李四海的意思,希望从李春平嘴里主动说出回来照顾母亲,这样他就可以推波助澜促使儿子搬回来住,毕竟三年前是他把有辱门楣的儿子撵出了家门,他们都需要找个台阶下。
  李春平的不语是在更周密地考虑怎样告诉父亲不要再指望摸不着的孝顺,他只是没有想到母亲已经被病患折磨成一个无知婴孩一般这样一个糟糕的结局。生活和他们一家人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当他在最艰难最无助最需要亲情支持的时刻,在这个被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带领下,这个家不留任何回旋转机就抛弃了他;眼下,在他们两鬓白霜,自理能力每况愈下,无论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需要他给予鼎力援助的时候,他也必须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们。
  当年,他们抛弃他是为了扑朔迷离的政治光环剜肉补疮;现在,他抛弃他们是为了实实在在的个人前途忍痛割爱——像狼王为了生存必须狠心咬断后腿一样,他此时别无选择。
  使劲儿地往嘴里吸了一口烟,李春平把快要烧着手指的烟蒂按在珐琅烟灰缸里,他在手指上用的暗力很大,让人觉得他似乎要把厚厚的烟灰缸底按出一个圆洞。他强迫自己的大脑神经指挥着语言系统,用带着沙哑的嗓音打破了这片沉静。
  “爸,我要走了,去美国,大概三五年不会回来。”说完这十几个字,他的神经觉得松弛了许多,心里的内疚也在一点点减退。他拿起茶杯,一口把里面的水喝尽,盯着剩在杯底的一堆潮湿茶叶,基本恢复了正常感觉。
  “是那个美国老太太资助你?”李四海不动声色地问,看来他对儿子这几年在外面的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
  “嗯。”他简短地回答。
  “你已经决定的事情我无力,也不想阻挡,”李四海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缓缓地说,“爸爸只是想给你几句忠告,这几乎是我用一辈子经历换来的经验。”
  老人温顺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也清楚,他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了,他凝望着这个被生活折磨地可怜无助的孩子,语气低沉而又心酸地说:“儿子,到了外国要学会珍惜自己,别把身体搞坏了。”
  李春平点了点头,李四海又提高了语气:“儿子,事到如今我不能不提了,我从现在的政治形势看,像你这样的劳教人员,一时半会很难在北京生存,我也无能为力,但你出去以后要牢记三条:
  第一,按正常情况,你是不能去美国的。美帝国主义和我们是敌我矛盾,你要有清醒的认识。第二,你要记住,你永远是一个中国人,到哪里都不能给我们祖国丢人。第三,将来有一天,你真的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你一定要报效祖国,你永远要记住了,你是红军的后代,是祖国的儿子。“
  李四海说完这一席话,望着自己仅有的这个乖顺的儿子,心中涌起了无限酸楚,在自己的风烛残年命运却要夺走他仅存的希望。他忽然一把抱住了儿子,把满头的银发埋在儿子怀中,两股悲伤的泪水在李春平的胸前倾泄。
  二十五、儿子情人
  出了海关,眼前的场景着实让李春平大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旧金山给他的欢迎是那样的热烈,完全可以用隆重来形容。李春平见到了克劳迪娅,她娇小的身姿优雅地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面带着迷人的微笑,像欣赏一件艺术品那样静静地看着李春平略带局促地应付那十几个欢迎他的青年和怀里的鲜花。她把头发束在一根长长的淡金黄丝巾里,只有几缕不安分地溜出来却又乖乖地贴着她白皙的面颊,丝巾松松地绕过双肩,溜进低低开着的领口若有若无地扫着她高耸的双峰。一袭暗红色挑金线的上等羊毛小套装,展示出克劳迪娅完美的腰线和小腿,和礼服同色调的高跟鞋衬得她娇小的身躯也有了几分挺拔的妩媚。
  “虾弟。”克劳迪娅用中文叫着他的昵称,走上来紧紧搂住李春平的脖颈。
  车队在旧金山的街道上转了一圈,最后在一座大厦前停下来,穿燕尾服,戴礼貌和戴白手套的门童立刻迎上来为他打开车门,“李先生,您好。”李春平走进门童为他推开的大门并在纳闷这个门童怎么知道自己的姓。“李先生,这边请。”门童径直带他走进一部电梯,帮他按下十八层的按钮后,躬身推出电梯:“祝您过得愉快。”电梯到达十八层,在电梯门开启的同时,李春平看到正对着电梯们有人早已拉开一扇大门,走出来的居然是克劳迪娅,“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晚上我在这里给你接风。”
  “噢,我的天,虾弟,你真是太迷人了,你这样怎么能让我停止想你。”她见到李春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想仔仔细细把李春平看清楚,然后又像个热情的女孩子一样冲上去拥抱了李春平,她把脸紧紧地于李春平的贴在一起,那样子好像永远都不想分开。
  当昆泰拉开宴会厅的大门时,挽着克劳迪娅的李春平被突然响起的掌声、音乐弄得不知所措,强烈的镁光灯更是搞得他头晕目眩,差点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眼睛。原本只想着是一次私人晚餐,没想到被搞得如此隆重,他不由得侧目看了一眼像女王般冲着来宾点头微笑的克劳迪娅,暗中揣度他这个“母亲”的真正身份。
  “叮叮叮”,正当李春局促不安时,克劳迪娅站起来,用一把小小的银汤匙,敲了敲她面前的高脚杯,“女士们、先生们,现在,让我把我最亲爱的男人,我的儿子,我的情人,我感情的最后依托,李春平先生介绍给你们大家。”
  扑面而来的西装、晚礼服、香水、如假面般浓艳的装扮和金发碧眼搞得他眼花缭乱,只能偶尔听懂一两个单词的英语对话又让他头晕脑涨,他觉得自己快有点顶不住了。
  一切都来得太快,使他应接不暇。在克劳迪亚欢腾高涨情绪的烘托下,他也只能亦步亦趋地形影相随着。“情人”二字对于生活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来自闭塞中国的男人来说,还显得相当刺眼,尽管身份已经有了保障,尽管吃住无忧。富丽堂皇的晚宴掩不住他内心的茫然和缺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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