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萧经略的说法,大部分人竟是可以不去种田,而改去做其他事情,这对于海大人来说,简直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大明
立国,农民可以穿丝绸,商人却是不许,萧墨轩的这一点,简直要动摇国之根本。
但是萧经略地最后一个问题,却让海瑞也说不上话来。
这个问题也很简单,一户有着壮年劳动力的人家,究竟可以种植多少亩地?眼下只说这南直隶和浙江的地方上,一户人家却是种了多少地?
海瑞在海南地家里,也有几亩薄田,从前在海南的时候,海瑞也亲自伺候过庄稼,
一户有着壮年劳动力的人家,如果只做着耕种一事,一个人种上十亩二十亩的地根本毫无问题。而实际上,眼下不单是直浙两省,整个大明朝算下来,每户人家所种的地,平均下来最多也只有三四亩的样子。
所以,除了农忙以外的大部分时候,走进任何一个村庄,那些闲着无聊的男人们,不是打猎摸虾的想着法子改善生活,便就是聚在村头提着茶壶摆着龙门阵。
既然只需要一小半人就能把地里的庄稼伺候好,那为何一定要把绝大部分人死死的按在土地上面?为何就不能让他们去做点什么其他事情?
即便是分一部分人出来去下海打鱼,那些种了粮食吃不完的农民,自然也会来拿粮食交换他们捕捞上来的鱼。在这其中,官府也可以从中获得大量的税收,用来充实国库而不必去靠征收眼下的人头税。
好在萧大经略在说这些东西的时候,脸上总是泛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这才没把海大人真的吓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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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墨轩说的东西,海大人不尽然明白,可是海瑞毕竟也是个聪明的人,从萧经略的话里头,他起码明白了一个意思。那就是银子和东西,绝对不能都陷在手上,只有让这些东西都动起来,产出更多的东西,才能最大限度的接近“国富民强”。
事后海瑞仔细想来,竟是觉得萧经略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拿自家夫人织出来的布来说,若是没人卖棉花给自家,又没布店收购织出来的布,那么就连每年的那么几两额外的收入也没有。海瑞在历史上虽负盛名,可是在眼下这时候,却是也只能先想到这一层。
而允许在公房里点起火盆,也并非海大人做了回明白人。海瑞在京城里的住所,便就在香炉营一带。海大人家无余银,所以住的地方也并非什么豪门贵族的聚集地,说明白了,香炉营一带其实住的都是些工匠和手艺人。
隔着半条街的地方,便就有一家烧炭的作坊。海大人每日寅时末上户部衙门的时候,也都要从那家作坊门口经过。
伴随着一阵阵有些呛人的烟雾,偶尔里面会探出来几张熏得乌黑的脸庞,有些木然的看着早起的行人。
兴许……多烧点炭,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吧,海大人如是想。
很简单,也有几分悲凉。徘徊在紫禁城边的海瑞海大人,用着这一种最简单,最单纯的做法,追随着萧墨轩的思想,稚嫩而蹒跚的走出了探索真正的“国富民强”的第一步。
几只火盆,在户部浙江清吏司的公房里点了起来,炽红的炭火渐渐的带起了屋子里的温度。原本把手脚都缩在衣服里的官员们,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清吏司主事贡士赖,凑到火盆旁边,烘了烘手,又把一只火盆朝着海瑞坐着的地方推了几步。
“海大人可是在写着要献给皇上的青词论表?”贡士赖等身上暖和了些,脸上堆着笑,站起身来。
“青词?甚么青词?”海瑞有些愕然的从案卷里面抬起头来。
“难道海大人竟还是不知道?”贡士赖似乎比海瑞更吃惊,“皇上昨个颁下旨来,改奏天殿为皇极殿,这个月的乙酉(二十二)要在皇极殿邀进京的诸方高人论道。京中百官,皆可上青词论表。”
给皇上写青词论表,向来是内阁大臣和三公九卿的专利,寻常的小官,想给皇上写只怕也是没机会。这一会遇上这么大一件事儿,若是自个写的青词被皇上给看上,那么自个的仕途也就有了底子了。
京中大小官员,从昨天得到消息开始,都在偷偷忙着这事儿。只是这事儿并没有以公文的形式传达,而海大人又总一副不近人的模样,所以居然是到现在也没人和他提起过。
第六卷 第二章 花屿岛之误
“哦?”海瑞淡然的应了一声,又伏下了身去。贡士赖顿时感觉像是自己讨了个没趣,不禁有些悻悻然。
“慢着。”贡士赖刚想转身离开,却陡然听见海瑞在身后一声叫出。
毕竟是官场上的人,平日里那副模样,兴许也是装给其他人看的吧,贡士赖心里暗暗一笑。听说这海大人能从一个小小的地方上的知县一跃成为户部的五品官,不也就是靠了吏部萧天官和前任户部侍郎,现任直浙经略萧墨轩的举荐。
若是后头没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萧家会这么抬举他?
“你刚才说什么?皇上要在奏天殿与方士论道?”海瑞略微皱了下眉头。
“不错。”贡士赖连忙点了点脑袋,“三天前,礼部衙门在咱们户部支取的那五万两银子,约莫就是为了这些个事儿。”
“五万两?”海瑞不禁惊呼一声。贡士赖听见海瑞叫出,便以为是不明白就里。
又往回走了几步,贡士赖嘿嘿笑道:“自从皇上上回发了‘募士令’之后,这各地赶到京城里来的方士,高人何止上千。一半的省州,搁着路途遥远,还都路上呢。这许多人进京,留不留,在于皇上,可这人是皇上召来的,总得管着吃住吧。只在奏天殿论上一回,自然是花不消这许多银子。”
“户部虽是管着钱粮,可太仓近年来已是年年入不敷出。”海瑞冷笑一声,“今天秋,河南全省歉收。来年开春的时候又免不得大饥。太仓里还是今年年中抄严党的家积下的些底子,除去九边和东南的军饷,哪里还剩得下许多。”
“哎……”贡士赖听见海瑞说起这个,又摆了摆手,“海大人尚且还有萧天官和萧经略关照,我等这些主事,不过是个六七品地小官,天塌下来,也有几位阁老和萧天官他们顶着。海大人适才且也说了,近年来太仓里也是收支不平。可不也是撑过来了。”
“此时此景,尚不忘花费巨资求仙问道。”海瑞似乎像是没听见贡士赖的话,“岂与以一人之食,夺千万人之食何异。”
海瑞说这话的时候,竟是出奇的平静。
“海大人慎言。”贡士赖不是笨人,听见海瑞的第一句话,便是心里震惊,连忙又走上前几步,拉住海瑞。
心里也是后悔不迭,早知道也不走回来和这海瑞说这些事儿了。当下恨不得直接拿手堵住海瑞的嘴。四下望了一回,见对面的其他人等都毫无异状。才略放下心来。
“海大人,且容下官说一句话。”贡士赖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才开口继续说道,“人道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又何谈有不是的君父。”
“我等食君之禄,不能为皇上分忧已是惭愧。”贡士赖是两榜进士出身,当年也是满怀抱负,只是这么些年来,已经是被磨去了大半地锐气。但是心里却仍是存着那么些道理,“天下九州万民,却又如何连一个君父都侍奉不好?”
“顶大的事儿。”贡士赖又道,“也就是年前年后给京里的百官欠上些俸禄。等来年再补便是了。”
海瑞沉默半晌,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贡士赖,又低下了头去。
澎湖列岛极西。花屿岛。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再过不了一会儿,便就要到了黄昏。金灿灿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天空上边,对正在东边的葡萄牙舰队十分不利,几乎看不清楚西边来的两支船队的究竟。
雷耶斯指挥着舰队,快速的向着东边的花屿岛靠了过去。可奇怪地是,远处两支船队里头看起来似乎正在逃跑的那一部分,像是着了魔似地,也跟着转了过来。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卡瓦略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两支船队都是来路不明,绝对不能让他们随便靠近。
“中校先生,他们在向我们求救。”望台上面的水手,突然又非常合时宜的在这个时候喊了一声。
“求救?”雷耶斯愕然的张了张嘴巴,刚才还紧张得不断舞动着的手,也不禁落了下来。
真是见鬼了,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遇见这么两股莫名其妙的家伙,还求救……
“靠近岸边,把侧舷对着外面。”雷耶斯满肚子不高兴的冲着甲板上吼
,“你们这群笨蛋。”
“卡瓦略,我想我需要一杯波特酒。”雷耶斯此时倒并不是害怕,他相信,只凭这五艘全副武装的军舰,在远东地海面上,除非遇见西班牙的舰队,其他的根本不用担心。
“中校先生,等一等。”雷耶斯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便就听见卡瓦略也跟着喊了一声,“是林,是林的船队在向我们求救。”
林道乾地南澳岛,和葡萄牙人素有往来。因为明廷的禁海令,从葡萄牙来到远东的贸易船队根本无法获得足够多地货物,而林道乾在这一点上却是手段十足,所以他也是葡萄牙人在远东最大的合作伙伴之一。而西尔维斯号经常要肩负护送船队的任务,所以雷耶斯一伙和林道乾,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虽然葡萄牙的军事力量要比这些海盗强得多,可葡萄牙人平日里甚至却还得要讨好这些海盗,这样才能从他们手里获得更多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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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怎么会是他。”雷耶斯大吃一惊,一下子扑到船舷边上,从卡瓦略手上夺过望筒。
“哦,上帝啊,真的是他。”雷耶斯猛得一下丢下望筒,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沮丧。
这些海盗虽然野蛮,又贪得无厌,可是用中国话来说,倒也算讲义气。如果能帮他们一个大忙,让他们欠下一个大大的人情,对于雷耶斯来说,并不是坏事儿。
可问题是,自己来这里可不是帮他们打战的,而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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