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一切就忽然模糊了。很多事大概齐有个影子,却无法呈现任何清晰的细节。越想不出来我就越想,可越想我就越焦虑。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放下已经喝白的茶,叹了口气对小林说,“抱歉,我找不到过去任何一件确定的事,我知道我认识一些人,但我不知道我和他们一起做了什么。”
“没关系,”小林安慰我道,“你别着急,慢慢想。一定会有眉目的,每个人对往事的记忆都存在着一段距离,大家都需要慢慢地回到过去。”
“你为什么要让我带领这些玩偶回到过去呢?”我这时问。
“观察这一过程,可以让我了解你怎么认识别人,表达别人,或者怎么认识自己表达自己。这很重要,演员是通过自己表现别人,因此在了解了你和各类不同人的距离感之后,我可以针对你的距离对你未来进行的角色扮演予以指导和校正。”小林说。
听着小林的这一番话,我心中不免疑惑,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处来与她讨论。按照她的指示,我休息了一会儿,又接着努力再想,但是眼前依然是无数的岁月的碎片,什么完整的东西都搭建不起来,这时我的头不禁渐渐地疼了起来。此时,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在恢复期,我的记忆目前看不出什么进步。
傍晚,我从休息区的沙发上醒来。睁开眼,我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我在哪儿,十分钟之后,我从沙发上伸着懒腰站起来,缓步走到工作区。
小林依然坐在桌子边,就好象她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醒了——”她看我出来,笑着问。
“对不起,中午头疼欲裂,午后又特别困。”我说。
小林笑着摇着头说,“没事,你挺需要休息的。”
我和小林出了门,夕阳西下,在灿烂的夕阳中我和小林并肩走在宽阔的人行道上,小林很自然的伸出手挽住我的胳膊,这让我略略感到异样。我盯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心里暗暗着急地想,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它给我留下的记忆到底藏在脑海中的哪一个部分呢?
这样混沌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三天。
在这三天中,我每天都是在清晨到达小林的工作坊,然后坐在那张宽大的桌子前冥思苦想,一无所获之后于傍晚离开。那种回想让我感到痛苦和折磨,我在不断明了我确实忘掉了一切的同时,也不断被刺激着想起另一个古老的问题,我到底是谁?我曾经是如何存在的?
旧梦如花 第一部分(4)
第三天傍晚,当我筋疲力尽,已经下定决心最终放弃的时候,小林终于退了一步。
我说,“小林,算了吧,我不行,这个游戏我不玩了。”
小林说,“好吧,这样,我们可以把任务分解,一步一步地来。你现在可以随便编织事情与人物,是否与真实的回忆有关联无所谓。你可以编童话,编幻想,完全瞄准一个虚幻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你可以做出一个虚幻的玩偶人物,然后我们进行一次玩偶访谈,看看我们能发现什么,如何?”
在小林的劝说下,我同意继续下去。果然,少了束缚,一切就轻松不少。第四天早上一来到工作坊,我就在她的指导下重新制作了一个玩偶。这是一个吊线木偶,我做得很粗糙,但是很滑稽。因此,当我拿着吊线让木偶在桌子上假模假式地行走起来时,小林不禁乐出了声。我也乐了,这还是这些天以来我们第一次为了这件事一起愉快地笑起来呢。
“那么,他是谁呢?”小林这时问行进中的木偶。
我双手拉动着线绳想了想说,“他是一个忘掉一切的人,他和别人不一样。”
“可是每个人都会忘掉很多事情,因此他和我们完全一样。”小林说。
我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手中的木偶却没有停滞不前,它依然在桌子上滑稽地走着。
“那么,他现在是谁?”小林这时又问。
木偶此时从桌边走回来,它探头探脑似乎十分小心的样子。
“他是一个卖花的家伙。”我随口说。
“那么,百合多少钱一只?”小林又问。
我听了又摇摇头,这次不是我忘了,而是我根本不知道。
于是当木偶再次走到桌子的另一边时,小林又盯着木偶第三次问,“这一回他又是谁?”
“他是一个喜爱游泳的人。”我说。
“他在哪里游啊?”小林问。
“在最靠近这个城市的那条河里。”我说。
“他为什么游呢?”小林问。
“因为怀念一个人。”我说。
“怀念一个人吗,仅仅是一个人吗?”小林马上问。
我愣了一下,想想说,“不,应该是很多很多人,或者说在过去的一段遗忘的时光里,那些生活着的人们。”
此时,当木偶第四次走到桌子中间时,我已经在小林的游戏中完全放松了。在那种轻松的气氛当中,小林又一次问我,“这一回,他是谁?”
我瞥了一眼木偶,然后停下手。这一回我停了很长很长时间,纷繁的思绪忽然无拘无束地奔腾起来,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邋遢的形象飞快地跃入我的脑海,他大大的脑袋,细长的脖子,一脸十分偏执的表情。
“他是谁?”小林这时重复到。
“这回他应该丁力。”我重重地说。
“那么,丁力是谁?”小林问。
“他应该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回忆着说。
小林听到这儿忽然笑了,在她明媚的笑容中我有点诧异地看着她,小林盯着我的眼睛说,“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拥有一个明确的起点了。”
经过长时间的挑选,我和我的朋友丁力同时爱上了一名校花。我们俩想尽办法明争暗斗之后,校花却跟另一个小白脸上了床。那个小白脸很操蛋,他为了向全校人炫耀他的胜利,就得意地骑着自行车,带着她招摇地穿过整个校园去修高跟鞋。我和丁力都感到了莫大的屈辱和愤怒,她的那双高跟鞋还是我们俩一起凑钱给她买的。我们轮番去找校花谈,可校花就那么一句话:我爱他。丫有什么可爱的?我们反驳说。丫就是可爱,校花说。痛苦之下我们就去喝酒,喝完了再找她谈,朝朝暮暮,反复攻打,却次次大败而归,反教那小白脸愈发得意。有一天酒后,绝望的我不知怎么爬到了学校会议中心的那四个字的大牌子上。我爬的时候是倒着爬,先爬“心”,再爬“中”。那个时候字的颜色还很红,没爬一会,我全身的衣服就几乎被弄成了红色,我越爬越觉得伤心,然后就抱着“中”字放声大哭起来。
旧梦如花 第一部分(5)
“我他妈要跳下去。”我冲着空中悲愤地喊道。
“那你就跳吧。”丁力站在楼下不服气地向上喊。在喝酒时,我和丁力比谁更爱校花,结果我由于多吃了两碗大米饭而获胜。
“你他妈倒是跳啊,你要是比我更爱她,你就跳下来。”丁力在楼下继续喊道。我们俩的斗争在这种时刻尤其不能例外。
我犹豫着,闭上眼,这时酒精起了作用,它使我在闭眼之后,有一种可以轻易飞翔的感觉。半晌之后,我纵身就向下跳去。这一点就是我比丁力强的地方。我的实验老师常夸我动手能力强,善于行动,而批评丁力总是在古怪地思考。我很快就感到了树冠的力量,可是身体只在树枝上耽搁一下,然后就毫无阻拦飞快地扑向地面。
丁力这一回采取了行动,他跑了几步,站在计算好的一个点,一动不动地伸出手,抬起大脑袋,歪着细细的脖子,认认真真地等着我,瞬间之后,他接住了我,随着砰的一声,他和我一起倒地。一会儿,我依里歪斜地站起来,我一点儿没事,而丁力这个未来的数学天才却被我毁了,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直直地望着天空,他的下肢完了,就是说,他瘫了。
我后来把丁力送到了医院,在护士们把一言不发的丁力推进手术室时,我向他郑重地发了个誓:兄弟,我一定会管你一辈子,如果我食言,让我不得好死。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于是决定结婚,但是结婚却是一项风险最大的投资。有一句口号是说:一个男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烦恼,直到他结婚之前。我回顾了我一生当中经历的种种女性,其中有两个给我的印象最深。一个是龙丽,我曾经的情人,但是她那种放荡型的我完全搞不定;第二个是樊依花,她是我上博士时的师姐。虽然她冰雪聪明艳丽无比,但是却完全看不上我。我还因此给在不同城市的傅为明以及吴庆水打了电话。老傅力主我想办法嫁入豪门,这样可以帮助我们未来的事业。可我觉得这样太俗气,毕竟结婚又不是卖肉。吴庆水是我从大学到博士十年如一日的同学,他同样也认识丁力,而他的父亲还是我上博士时的导师。按理来说,他应该最了解我,最能给我贴切主意的人,但是他分析来分析去,最后的结论却是说,三爷,很少会有出色的姑娘适应你这种随波逐流的人,你还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个结了算了。
“你为什么要和程宇结婚?”丁力发起进攻。
“我爱他。”苏菲菲说。
“爱他?你知道程宇的缺点吗?”丁力接着问。
“我还就爱他的缺点。”苏菲菲针锋相对的说。
我一看不好,忙把两个人拉开,把苏菲菲让到书房,可这场风波还是没避免了。很不巧,正在我考虑如何调解双方的冲突时,一个生意上的重要电话打了进来,我不得不躲开大家换个地方去接。这时,丁力这家伙就主动来到书房,他利用这半小时,不管苏菲菲爱听不爱听,大谈我的缺点,睡觉打呼噜、脚丫子特臭、不常洗澡、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等等全说了个遍,后来干脆把我怎么勾引女孩,怎么始乱终弃,怎么为躲情敌追杀千里走单骑,其间还与一老妪有不伦之恋一一和盘托出,他说的细节丰富真实,有的还特别淫秽,苏菲菲越听越心虚,最后干脆摔门走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本来应该挺浪漫的,可惜两人主义不同,于是就这样狼狈收场。我带苏菲菲出了门,在一个餐馆花了一个下午劝她,一一解释那些性乱场面是丁大头编的,他天天在屋子里呆着,看书看多了有点偏执,而且一听说我要结婚了,他有点受刺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