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巴走后的第二天傍晚,杜翠花还没有看见丈夫回来,就站在山尖上观望,仍然不见杜荆山的影子。正在着急,只见杜高山来了,走到杜翠花跟前突然跪下,说:“妹妹,我对不起你,要剐要杀随你便!是我爹写的信,我没有检查啊!”
杜翠花说:“你在说宋子,听不懂呢。”
杜高山就把信的内容讲了。刘翠花一听,有如五雷轰顶,滚地嚎啕大哭,引来许多乡亲乡民。
人们虽然对杜高山爹的做法不满意,但认为罗巴毕竟为大伙分了忧。不是罗巴去,就是别人去。反正,犀牛山欠张金牙的钱。如果张金牙和偷猎者上山偷猎,会给犀牛山的猎物打光,那犀牛山的人就断了财路,再无法生存下去。人们就拿这种话来安慰刘翠花,让杜翠花感到自己的丈夫是一个保护犀牛山的勇士。
罗巴的父亲去世早,由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罗婆婆听到唯一的儿子被送去当了壮丁,觉得是肉包子打狗子有去无回,急得迈着小脚,在山路上边哭边去找杜老爷拼命。小脚罗婆婆在山上走路的样子一颠一颠的,就像现在所说的在跳芭蕾。可能是眼泪挡住了视觉,罗婆婆竟然从山路上摔下高岩,不治而亡。
过了不久,村里传出话来,说高架河被神兵打死了几个白狗子泡在江水里,有一个确像罗巴。杜翠花听到后,说什么也要下山去找。别人劝她挺起个肚子不能去,她怎么听得下去,杜高山只好陪着她下山。
他们下得山来,天已经黑了,走到河边哪里还有尸体的影子?一问,有人说尸体早就冲跑了,只怕现在顺着三峡水到了宜昌。那时涧树还没有出世,因此,涧树就有了遗腹子的说法,这也是涧树投胎前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不然,他绝对不会睁起眼睛望火坑里跳。
杜翠花只好往回走,走到一棵皂角树下,突然感到肚子疼得要命,感觉是小生命要出世。杜高山连忙叫来高架河的接生婆帮忙接了生。
涧树因为生在一棵皂角树下,涧树又属于涧字倍,因此,他的妈妈就叫他跟自己姓杜,叫杜涧树!这真是阴差阳错,这个名字和他在麻池古寨的名字竟然一字不差!
当地的习惯,喜欢在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上加“娃子”,构成小名。如果牛石生在三峡,小名就叫石娃子,赵机生在这里,小名就叫机娃子。涧树的小名自然而然就叫树娃子。
涧树出生之前,还明明记得,要把天珠抓紧,可是一生下来,他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妈妈后来告诉涧树,生涧树时,他手里捏着一块石头。接生的婆婆说,是一个结石,就是胆结石、肾结石的那种结石。接生婆婆把涧树洗干净后,把结石放在盆里,一盆水给泼了。
杜老爷把涧树的爹骗去当了白狗子和职业偷猎者,因而经常被村里的人指责。没过多久,杜老爷便连气带病,一命呜呼。
杜高山一直感到内疚,发誓不再娶亲,暗中经常帮助涧树家做事,特别是重活累活和脏活,他都主动来帮忙,以弥补他爹的罪过。
第40章野鬼推磨
涧树投胎到杜翠花家里后,对于以前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虽然没有父亲的照料,但那里的景色,儿时的乐趣,依然让涧树难以忘怀。
涧树出生的犀牛山,处于长江三峡香溪宽谷,那一阵阵小叶纹母淡淡的苦香和小溪泉水微微的甘甜味,让他时常回味。
涧树出生在屈原故里,因而多少也带了点诗人气质。面对壮丽的长江三峡,涧树总是想,如果把三峡的每一座大山都比着一个个峡江妹子,那么,她腰下部分,就是绚丽多姿的彩裙。飘落到江边的山裙,时刻都接受着江水的洗礼。三峡山是生育养育数百万三峡儿女的地方,每一座山,都是一首古老的诗,一幅古色的画,永远咏不完,永远看不够。
冬天,山裙变长了,伸到江边的裙脚是大片大片洁净的青沙,山裙的褶绉是一些从山上斜伸到江中十来米高的山梁和切开沙滩奔向长江的小溪。青沙上,成片的麦苗和碗豆尖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与江中的细浪相连,构成一幅峡江迎春图。
从神农架流出的清澈的香溪河水,与长江湛蓝的江水汇合,向西陵峡急速奔去。涧树每每走到香溪口购买新衣服或小商品,总要往香溪河蜿蜒的深处探望。香气扑鼻的河水,总能引起涧树的无边遐想:沿香溪河走到神农架,可以看见神仙炎帝爷爷吗?
涧树走在沙田间的临时沿江小道上,爬上山梁时,总要歇息一会,让微风吹拂脸庞,拂去心中的莫名烦恼;过小溪时,涧树时常要捧水喝个够,然后洗净手脸,洗净心中隐隐的无穷的思念。
江边沙道靠山的泥石坎上,是两尺来宽的正式山路,山路的上边点缀着各式农舍,农舍的上边便是成片的果园和农田。农田靠后的最上边,是草、石头和庄稼组成的山的上半部分,最高峰犀牛山常有白云缠绕,冬季约有一个月的雨雪季节。白雪百雾,是峡江山妹子妩媚飘逸的白纱巾。
涧树也时常思考这样一件事:这么美好的地方,父亲罗巴肯定是不会忘怀的。如果他还健在,说什么也要回到家乡。也许?也许真的。。。。。。,他每每想到这里,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犀牛山和高架河这里学校的布局,让涧树感到莫明其妙。小学,设在山脚高架河,而初中则设在山上犀牛山。是不是因为犀牛山的山后还有更高的山的缘故?
每天凌晨三点多钟,妈妈就把涧树喊起身吃早饭。所谓早饭也就是几个土豆或红薯,不过有咸菜或腊肉。吃完了,就包几个土豆或红苕放到书包里作为中饭。然后就点燃滴有松油的草把站到门口。这时,比他们住得更高地方的松娃子、珍丫头等同学或校友也举着火把赶来了,涧树就加入了这个火把队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走着走着,这支火把队伍越来越长,越来越壮大,犹如火龙满山舞动。犀牛山的江对岸,有一座约矮一点的而且地势也约缓一些的大山,叫黄牛山,山上也有几支和他们一样的火把队伍。这时,他们就把火把舞得呼呼直转,拼命胡喊。对岸也和他们一样兴奋乱叫狂欢。那样式,就像部队出征一样。
山脚读初中的大哥大姐们也举着火把上来了,两岸映衬,像是一幅竖着的立体彩色夜画。
他们小学的队伍与初中学生的队伍交汇时,刚好到了鬼推磨的那个地方,学生们就唱响了山歌,以歌壮胆。
因此,两支队伍相会时,还高兴地你推我一下,我骂你一下,嘻嘻哈哈疯一阵。涧树的胆量也是这样炼大的。
涧树上学的队伍走着走着,就能听见江中的轮船汽笛声和木船船工的号子声。渐渐地,可以看见江对岸山坡的上半部盖着厚厚的白雪,山的中部缠绕着飘逸的百雾,山裙露出绿油油的田庄。错落分布在山坡上的农舍,大多已冒起了做早饭的炊烟。他们这一面的山坡上也是同一景色。下午放学时,他们看到的是“遍地英雄下夕烟”。
夏季汛期,江水涨到山路边,浑浊的江浪用力拍打着山裙的脚边。江中的涛声震天介响,水也汹涌得很。吃过中饭后,他们就偷偷跑到江边水中戏耍。大水淹了一些果树,中午放学后,涧树他们就游到树上啃水中的蜜桃、李子和葡萄,有时还到溪沟捉鱼摸蟹,玩得天浑地暗,时常浑然不知道上课。涧树想,父亲小时候肯定也是这么玩耍的。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短,接着就要上两节课。下午三点钟放学,涧树他们便带着火把返程,到家时天已大黑。
每当涧树从做着三峡山裙的睡梦中醒来,摸摸眼角,总是挂着一些泪水。
涧树常想,父亲,你还认得家乡吗?还知道回家的路吗?
涧树小时候,妈妈的大部分时间用在操持家务干农活上,但还有少部分时间是拿着阴沉木剑在山尖上瞭望,望一阵哭一阵。
还有一段时间,母亲还经常跑到鬼推磨那里观望山下,因为那里可以直接望见长江,看得见人们从山脚走上来。从这里望长江,不管多大的轮船,都只有火柴盒那么大。从山底爬上来的人,只是一个黑点,小蚂蚁一样大,容易使人想到“小小环球,有几只苍蝇碰壁”,感觉很滑稽、很好笑。
母亲有时哭忘形了,就忘了按时回家,弄得涧树晚上回家时看见猪在叫狗在汪,屋里冷火秋烟的,心烦得很。一天涧树放晚学回来,妈妈又激动又紧张地对涧树说:“我找到你爸爸了,他在宜昌受苦,叫我们一起去找回来。”
涧树问:“是谁告诉你的?”
妈妈刘翠花说:“在鬼推磨那里,你爸托孤魂告诉我的。”说着,就讲了在鬼推磨那里的事情。
刘翠花说,她在鬼推磨那里往下望,口里不住喊罗巴快回来啊!罗巴快回来啊!突然有人回答:我要回来的!是罗巴的声音!妈妈连忙喊:罗巴罗巴,你在哪里?快出来!树娃子多大了呢!罗巴,罗巴!
罗巴哀求说:白狗子张金牙害我在宜昌受苦,快把我接回来吧!
妈妈说:你胡说!真是你就露出真人相,不要吓我和树娃子啊!罗巴又说,我是托一个孤魂来说的,他是一个水鬼,尸首不见了,他在三峡到处找,我就一便叫他带信回来。你爸爸还说,我真的在宜昌。你如果不相信就跑几步看,保证你要摔跤,那就是我在作法。
涧树妈妈就连忙跑起来,果然没有几步就摔了一跤。好在是脸朝在坡上,如果脸朝山下,就会跌得头破血流。涧树妈妈相信了,涧树的爹真的在宜昌,我们明天就到宜昌去找他!
涧树急了,连忙说:“这怎么行?还有一个月就放暑假了,等放假了再去不行?”
妈妈说行。涧树妈妈又说:“你爸还说,树娃子不相信,就叫他看阴沉木剑。你们给阴沉木剑烧根香,如果阴沉木剑冒青烟闪蓝光,就证明我真的在宜昌。”说着,涧树妈妈就按要求做了,还叫涧树给阴沉木剑磕头,涧树死人不磕。妈妈只好替涧树磕了。
说来也怪,阴沉木剑逐渐发出蓝光,把屋里照得蓬筚生辉,生出和高香一样的篮烟。涧树妈妈更激动了,喊:“树娃子,你爸爸在宜昌!你爸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