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雷峰塔- 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珊瑚解释道:“没儿子就得从同族里选一个男丁来过继,什么都归他,可是他得照顾这个寡母。”
“这是为了肥水不落外人田。万一寡妇再嫁了,或是回娘家住,不会把财产也带走。”露道。
“倒真是孔夫子的好学生,”珊瑚道,“只不过孔夫子也没料想到会有这种事。”
“后来怎么了?”
“生下了我。”
“果然生了女孩子?”琵琶垂头丧气的。
“是啊,他们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可是消息还是走漏了。那些人又吼又嚷,撞起大门了。”
就连驯顺的听着,垂眼看着盘中苹果皮的陵都浮躁了起来,转过头去看背后,像看电影看到坏人要杀好人的那一幕。
“后来他们又听见生了男孩子。”
“不是说生女儿吗?”
“你不知道你母亲和舅舅是双胞胎?”
“双胞胎!”
琵琶与陵瞪大了眼睛,像是头一回看见他们母亲。
“双胞胎是一个接着一个生么?”琵琶迟疑的问道。但凡话题涉及生产,多问也是无益。老妈子们只是笑,说她是路边捡来的,要不就是从她母亲的胳肢窝掉下来的。
“是啊。”露淡然说道,掉过脸去,看的不是珊瑚。琵琶却觉得这两人立刻联合了起来,藏匿了什么大人的秘密。
“有时候隔了几个小时才出生。”珊瑚的声音低了低,同样是不感兴趣的神气,让人没法往下问。
“我还以为双胞胎要不就都是男孩,要不就都是女孩呢。”
“不是,有时候是一男一女。”珊瑚轻声说道。
“所以大家都说是你舅舅救了这个家。”露道,“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那么沉稳。祭祖的时候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看他走上前去磕头的样子,人人都说看小男爵,多有气派!”
“舅舅是男爵?”琵琶愕然道。
“现在不管这些了,这如今是民国了。还是以前我祖父平定太平天国有功,封了男爵的。”
“朝廷没钱可以赏赐了,就封了一堆的空衔。”珊瑚道,“从前有句俗话:‘公侯满街走,男爵多过狗。”
“族里有人说:爵位是我们卖命挣来的。解甲归田的兵勇最坏。嗳唷,你外婆过的是什么日子唷!可是最伤心的还是你舅舅长大以后,老是气她!”
“国柱准是个闯祸精。”珊瑚作个怪相。
“嗳呀,别提了。他倒是对我还不错。”
“他有点怕你。”
“到如今他家里有很多地方我还是看不惯。他太太当然也有错。我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我才不在乎,她好像也不会不高兴。”
“她也怕你。”
她们上楼去了。露拿化妆笔蘸了蓖麻油亲自给琵琶画眉毛。佟干拿进一只淡紫色的伞来。
“这是太太的伞是珊瑚小姐的伞?”
“不是我们的。一定是哪个客人撂下的。哪里找到的?”露问道。
“老爷房里。”
“怪了。谁会进去?”
琵琶都不曾进过她父亲的房里。
“收拾房间的时候看见搁在热水汀上。我还以为是太太忘了的。”
“不是,我没见过这把伞。”
“也不是珊瑚小姐的?这是女人拿的伞吧?”
“还搁在老爷房里水汀上。”
等琵琶不在跟前,露又把佟干叫进来问话。
“这一向是不是有女人来找老爷?”
佟干吓死了。“没有,没人来,太太。”
“指不定是半夜三更来。”
“我们晚上不听见有动静。”
“准是有人给她开门。”
“那得问楼下的男人,太太。我们不知道。”
男佣人也都说不知道。可是志远向露说:“准是长子,他总不睡,什么时候都可以放人进来。”
榆溪也说没见过这把伞。
“想出去没人拦着你,就是不能把女人往家里带。”露说,“我知道现在这样子你也为难,可是当初是你答应的。我说过,你爱找哪个女人找哪个女人,就是不准带到家里来。”
榆溪矢口不认,还是同意把长子打发了。
“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露问国柱,知道他跟榆溪很有交情。
“不会是老四吧?”国柱立即便道,“是刘三请客认识的。叫条子,遇见一个叫老四的,认识他的下堂妾老七。两个人谈讲起来才知道她跟老七是手帕交,姐姐长妹妹短的。过后我听见说两人到了一处,我可不信。她那么老,也是吃大烟的,脸上搽了粉还是青灰青灰的,还透出雀班来。身材又瘦小。我的姨太太他都还嫌是油炸麻雀,这一个简直是盐腌青蛙。”
“会这么鬼鬼祟祟溜进男人屋里,只怕不是什么红姑娘。”露道。
“这表示你们榆溪倒是个多情种子。”国柱吃吃笑,“念旧。不是纨袴子弟,倒还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行了,行了。你掀了他的底,再帮他说好话他也不会感激你。”
“我可没有,是他自己说的。”
露要佟干放回去的淡紫色伞末了终于消失了。



十二

亲戚里走得最勤的是罗侯爷夫人。她带着儿子另外住,儿子也是丫头生的,不是她亲生的。她胖,总挂着笑脸,戴一副无框眼镜。
“打麻将吧?”一见面她总是这么说,“麻将”两个字一气说完,斜睨一眼,邀请似的。
可要是别人想去看美国电影,她也跟着去。
“真怕坐在她旁边。”珊瑚道,“从头到尾我就只听见‘他说什么?’‘她说什么?一”
回来之后侯爷夫人还想要听电影情节。
“让露说,”珊瑚道,“她横竖看了电影非要讲给人听。”
“没人逼着你听啊。”露道。
珊瑚自己不耐烦说,却又忍不住打岔:“还不到这一段吧?”
“到了,你想成别张片子了。”她将钢琴椅挪到房间正中央,拍拍椅面。“来,我学给你看。”
“不犯着你学给我看,我刚看过。”
“雪渔太太,来这儿坐。”
雪渔是罗侯爷的名字。他太太吃吃笑着过来,坐下来,伛偻着肩,紧握着两手放在膝上,捧着灰色丝锦旗袍下的肚子,像只枕头。“嗳,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只不跟他说话。他叫‘薇拉——’她叫什么来着,珊瑚?是薇拉吧?对了,就是薇拉。他想要跟她求爱。”她伸手越过雪渔太太的头,搂她的肩。
雪渔太太板着脸,别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现在我要做什么?”
“你还是不肯看他。‘薇拉——’他想吻你。”
琵琶坐在地上看着,大笑起来,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末了还是她母亲的一个眼神止住了。
“露真会演戏。”雪渔太太道。
“有人就说我真应该去演电影。”露道。
“是啊,在船上遇见的一个人。”珊瑚道。
“他想介绍我一个拍电影的。”
“怎么都不听见珊瑚遇见什么人?”雪渔太太突然问道,又匆匆回答自己的问话:“眼界太高了。”
短短一阵沉默之后,露笑道:“谁要她总是喜欢像我一样的人。”
珊瑚没接这个碴,也和一般婚姻大事被拿来谈论的女孩子一样缄默不语。
雪渔太太猜测出洋这么多年,露必定谈过恋爱。她欢喜她这点,像是帮所有深闺怨妇出了口气。这里像是开了一扇门,等着她去探索,可是碍着孩子在眼前,只能作罢。
“你做媒人更好,露。”
“珊瑚不喜欢媒人。”
“总不会一个中意的人都没有吧?”
“我们没见过很多人,不跟那些留学生来往。”
“人家都看着我们觉得神秘。”珊瑚道,“当我们是什么军阀的姨太太。”
雪渔太太笑道:“真这么说?”
“现今都这样,总是送下堂妾出洋。”
“南京的要人到现在还是哪个女人不要了,也往国外送。”露道。
“他们自己掉了差事也往国外跑,说是去考察,还不是为了挽回面子。”珊瑚道。
“女孩子还不止是为面子,还为了钓个金龟婿,出洋的中国人哪个不是家里有钱。”
  “我就没钓着。”珊瑚笑道。
  “你挑得太厉害了。”雪渔太太道,“读书识字的女人就是这点麻烦。不怪人家说:念过小学堂的嫁给念过中学堂的,念过中学堂的嫁给念过大学堂的,念过大学堂的嫁给念过洋学堂的,念过洋学堂的只有嫁给洋人了。”
“倒不是女人老想嫁给比她们高的,男人也宁愿娶比他们低的。”珊瑚道。
“说真格的,怎么没嫁给洋人?”雪渔太太问道,对象是露,不是珊瑚。这话不该她答。
“洋人也是各式各样。”露道,“也不能随便就嫁。”
“别那么挑眼。‘千拣万拣,拣个大麻脸。”
“最气人的是我们的亲戚还说珊瑚小姐不结婚,都是跟我走太近的原故。”露道。
“话可是你亲弟弟说的。”珊瑚打鼻子里哼一声,“说是同性恋爱。”
“他学了这么个时新的词,得意得不得了。”露道。
“我就不懂,古时候就没有什么同性恋爱,两个女人做贴心的朋友也不见有人说什么。”珊瑚道。
“古时候没有人不结婚,就是这原故。”雪渔太太道,“连我都嫁了。”
“是啊,现在为什么有老处女?”珊瑚道。
“都怪传教士开的例。”雪渔太太道。
“老处女在英语里可不是什么好话。”露道,“这里就不同了。处女‘冰清玉洁’,大家对一辈子保持完璧的女人敬佩得很。”
“是因为太稀罕了。”珊瑚道。
“也是因为新思想和女权的关系。”露道。
“嗳,叫人拿主意结婚不结婚,有人就是不要。”雪渔太太道。
“我从来也没说过不结婚。”珊瑚道。
“那怎么每次有人提亲,十里外就炸了?”雪渔太太道。
“我就是不喜欢做媒。”
“大家都说珊瑚小姐是抱独身主义。”
“这又是一个新词。”
“听说抱独身主义就在小指头上戴戒子,是不是真的?”
何干端了盘炸玉兰片进来,是她的拿手菜。
“小琵琶,”雪渔太太一壁吃一壁说道,“她像谁?像不像姑姑?”
“可别像了我。”珊瑚道。
“她不像她母亲,也不像她父亲。”
琵琶小时候面团团的,现在脸瘦了,长溜海也剪短了,把眼里那种凝视的精光也剪了。现在她永远是笑,总告诉她别太爱笑,怕笑大了嘴。
“琵琶不漂亮。”露道,“她就有一样还好。”
“嗯,哪样好?”雪渔太太身子往前倾,很服从的说。
琵琶也想知道。是她的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