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山氏也并不是不想要女儿,只是这年代子嗣传承是首要的。如今儿子也有了,家里情况更安稳了,便更想着几个月没见上的女儿。
叫到身边仔细地打量了会儿,才默然沉声,“长个儿了,瘦了。”
正在发育中的孩子,几个月不见,可不是便变样了。
个字高了些,原本的婴儿肥也褪下去了点,似乎更有了婉约的轮廓,气质也变得沉静下来,很不如在家时过多的“活泼”。
应该外形上,这年纪的小姑娘只会越长越好看,自然不会如儿童时期那样白嫩的可爱,肢体线条长开了,不由得就瘦下来。
做母亲的看了,总是有些心痛。
春华不当回事儿,坐过来和山氏说着在山家的事。
全都是些平日的琐碎,“大舅舅并不在家,我也多与表姐妹在一块儿。”
山氏原打算是让女儿逐渐地打开交际圈,然而自己没空,到母亲那儿,又正好遇上了天子行经的大事,家家户户的走动也多是停了。
“平日且做些什么?没我盯着,女红做得如何,怕是一脱了管束,你这丫头连针线都拿不起了。”
春华爬过去,给母亲垫好软垫,讨好地谄笑,“女儿可乖了,那用您操心呢。每日早上和着诸姐妹学礼仪识完字,得了空便做女红呢。哎,女儿的字儿也没拉下,每天都给练两页。”
对自家姑娘的文化课,山氏是一点都不担心,正想再问些细节,却听到女儿说了起来,“表姐们都学箜篌呢,女儿也学了点,却是不精通。”
人家学几年都不一定精通呢,你个小姑娘学几个月就想“技艺高超”,做梦!
到底让人给拿来了在山家得的七弦小箜篌,山氏也得家学,自出嫁后却没什么机会拨弄,大多是四处奔波,逃命,回了家还得准备宅斗——早磨光了这位孩子妈曾经的文艺心。
也是怀念,拿着女儿小号的箜篌试了一下,又叹了回,“看着你如今模样,总想着我小时候的光景。”
这位孩子妈是在感叹自己逝去的青春。
女人,结婚生子,安定家宅后院宗族事,然后婆婆妈妈就过去了。
多少如花少女被熬成黄脸婆。
春华也这才想起她的母亲也是位山家女,年轻时候这位世家嫡女该是如何的风华秀丽?
在她想入非非的时候,母亲早回过神,吩咐乳母姚妈,“记得我陪嫁里也有一台琴吧,妈妈给劳动一回,带姑娘去看看。”
山氏的陪嫁中果有一台箜篌,比起春华拿着玩的七弦,这一台制作精美的凤首箜篌本身便是一件艺术品。
然而漫长的岁月里,它唯一的作用也只有,积灰。
战乱来了,经济倒退,连带着上层社会文艺水准都一同下降,曾经的《孔雀东南飞》中描绘的“十五弹箜篌”那样的士族女子风气,也渐渐在战乱年头中消磨殆尽。
同样在库房里积灰的还有一具以丝缎包裹着的琵琶。
丝缎团花的锦布上积灰已如棉絮,连颜色也被灰尘深入得更黯淡,远远看着堆在角落里的形状,这姑娘还以为自己正在看一只金华火腿。
哪家的金华火腿用锦布包的?还像保存干尸一样放个几十年的?
指指那方向,问道,“是何物?”
自然不用她亲自掳袖子满面扑灰,姚妈又是老资历,脏活累活只有贴身侍女阿兰上前了。
打开包裹着的锦布后回道,“姑娘,是琵琶。”
清理过点递给姚妈,也想起点掌故,“是姑娘的曾祖母,故去老太爷泰安公妻虞太夫人的陪嫁。”
也就是张汪的亲祖母,老太爷去世前顺水人情把原配夫人陪嫁赠给曾孙女的那一位虞夫人。
当时春华还年幼,东西自然都是由母亲代收的。
虞氏便是出自与脩武张氏共称“河内望”的豪强世家。
这位虞太夫人命好,她所在的年代里正当桓帝之时,大汉的统治却仍在勉力维持,一辈子没经历过战乱。那时社会上风气很宽松,也因天子的寻欢作乐,民间世族对风雅的追求更甚。
虞太夫人的母亲是位县君,她陪嫁的器物即便几十年后由孙媳妇代收点数的时候,也不由让后院一众女子对其精致程度大为观止。
她陪嫁的琵琶,想来也不是俗物了,然而看着这多年未得人拂拭的乐器,心中却不由得惋惜。
现代的记忆于春华而言早如上辈子的事,便是不孝,如今前世父母亲人的面孔都已经模糊了。
只言片语的细节却反更清晰。
记得有个学小提的同学和她说过,再好的乐器,太长时间没人去调试,也就成了一堆废木头。
乐器都要是在使用中不断的调试,不断的为其修整,音色才会越来越淳,房子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便是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时间一长没人保养,潮湿、霉菌,通风不良,最后只能使名琴变成了“古董”。
诸仆妇丫鬟看着春华,姚妈则捧着琵琶,她年纪再小也是个主子,终要她来拿主意。
“县中可有人会琵琶?”
众人皆不知,只有常在本地的一位王姓仆妇想出个头,便说,“姑娘要是想学,县中似有一位独居的顾夫人,也道是得自家学。”
春华没马上应,独处的妇人,比寡妇门前的是非还多呢。
又想起教自己礼仪的女师傅徐氏是原是郡中教习采女的工作,也是常被邀请在女眷后院走动,定是认识不少才华出众的贵妇,由她推荐岂不是更好?
回来第二日,带着外县的礼物,姑娘又重新回去学礼仪课,并奉上自己针线以表心意。
徐师傅还是挺高兴的,学生又回来上课,且仍对她尊重。
这些月来,张家既邀了她,连学费也付了,还承担她这几年来的日常生活开销,就算主要要教的那个女学生走了,也没让她空着。
山氏便把族中其他的几个未出阁的女孩一同送来她这儿教习。
实话说,教这几个姑娘并不如成年心伪萝莉的春华好教,别看春华姑娘平日在她爹妈面前“活力”透支,到了正经的学习上却是定的下心。
却也好在压力小,这几月过得也算轻松了。
如今一同的小孩们也多了,人一多就可以编排上好几出小女孩间的闹剧。
便是春华作为张家现任家主的嫡出女儿超然的身份,在这个小班里,女孩们早有了各自的小派系。
等休憩时,春华也懒得和这群小孩们胡搅,直接找了徐氏领,一来是沟通感情,二来也估摸着引到杰出技艺的上层社会女子上来。
“往年春日宴上出游也多有士人者抚琴吹竽,少年郎并女娘合之为歌,”似乎是回想起她还在洛阳为宫女时随内宫出游上林的事,“阮家郎的琵琶确是奏得最妙的。”
徐师傅回忆的全是洛阳时的盛事,或许那时候的确是政治上最黑暗的时期,却不妨是文化上的盛会。
春华腹诽,我知道阮家郎有什么用,嵇康人家还奏广陵散呢!
幸好姑娘这话没出口,否则又是个错乱年代了。
此刻,为了赫赫有名的大帅哥嵇康,人家还没出生。
风雅事一听便过了,倒是兴平二年末的事不少。
山氏的小儿子满月宴没给办大,年前半个月张汪的小妾又生下了一庶子。
自己生产完还在半年内,后院又添婴儿产妇两枚,更要考虑着年末的家祭,过年时的走亲走礼,便是女儿略大了可以搭把手,也让山氏累得够呛。
期间旧院的宁老夫人也生了一次病,也不是要紧的,只是年纪大了惯会有些病痛,这么一来就把大女儿给抽走了。
这样忙碌的状况一直到了彼年的三月,张家夫人总算是歇了口气。
上已,三月三,修禊事也,是汉代的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这一日人们尽数到水滨祈福去秽,人流多了,不免也更能看到许多衣着鲜艳的丽人女子结伴出游,隔水少年郎君策马。
张家家主早被友人寻去饮酒,母亲带其和几个夫人打过招呼后,让她同其他的小姑娘们在一块儿玩。
毕竟又多了几个月的交往,如今春华与县中同阶层的女孩也相熟起来。
去年见上的王家姑娘已经十三岁,也到了议亲时候,虽没定下,却也开始安静下来,节日里和她们些年龄差得大的小女孩们略打过招呼就走了。
倒是素来就和她关系好的杨家杨琬仍是和她结伴,后面跟着美人小妹子杨琪一枚。
一边在心里感叹着这小妹子长得更好了,一边又时和杨琬搭着话。
又有赵家姊妹,王家的姑娘们因堂姐走了,剩下的年龄也不大,倒是听得多说的少。另外的常氏姐妹俩,则因其父与春华父张汪相善,这俩姑娘倒跟春华跟得更近些。
她们的父亲便是常家二郎的亲弟弟五郎。
其他也有小姑娘结伴,却和这里相似多是一个个小团体。
对于这样的小团体,春华其实不感冒,但混进来却也是缘分,人总要交际,便是觉得这些姑娘们现在幼稚,也不好看不起她们。
哪怕人小,出身却是摆在哪儿,未来长大了就是一群主妇。
这个县里还真是谁都离不了谁。
正听着杨琬对她说道,“我看着那花树开得好,过会儿使人摘花送来。”
人流多,怕这些小姑娘挤散,到底还是凭了两分成年人对未成年的责任心,春华劝阻了,“既是开得好便留下吧,此般美景赖天之功,而世人尽得矣。”
杨婉笑道,“好好,知道你便是个心软的‘雅人’。”
心软?我这是怕担责任啊。
这一圈儿的小姑娘有几个,稍个不当心在摘花的时候弄丢一个,爹娘们还不心痛死。
就算不找其他同游的未成年算账,好歹上已本是好日子,何必让节日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