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个我知道……”殷世煊抄完字卷,终于走过来和他坐在一处,感慨万千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两个人会不和,只是没想到夹在中间会这么头疼。”叹完就揉了揉眉。
“我这里倒有一计。”公孙煜笑嘻嘻地靠在背椅上,凑近殷世煊道:“这种情况,皆因你两边获利引起的。二人既然有心冲突,你躲是躲不过滴。我建议你找个由头暂时离开宫里,去外地考察也好,静待此事发酵。等他们闹得差不多了,你再中间做和事佬,比现在闷头而上要强。”
“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个法子,我考虑考虑……”
趁着殷世煊松弛之际,公孙煜果然很厚脸皮地将那青铜匣子抱来打开。双眉同挑道:“怀南上河图,送出去之前让我看一眼总行吧?”
“随便。”
纺织轴卷由公孙煜那幅修长玉指逐次摊开,一副长达四米宽幅的画卷赫然映立二人之前。其上水墨色艳,以七色衍变万化而均无杂乱之态,光是一眼就能看出这里头功力深浅。
公孙煜喜形于色。急忙让殷世煊将画牵平,一一端看个中细节。
怀南上河图以海纳百川而著称,此画观赏,赏的便是其中精巧细处。画内亭台楼榭八十七座,形色人物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一人,河渠两道,虹桥三方,加上农田半亩,码头一湾,整幅画下来就是大半个怀南小镇现场实景图。不同的是,画作将怀南“琴”“棋”“书”“画”“诗”“酒”“茶”的人文场景融合在同一画框之中,这种绝对罕见的艺术描绘,几乎正面印证了:此画神作!
公孙煜大呼过瘾,再又细看第二遍。
正在这时,殷世煊忽然听到什么山石崩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比较细微,也比较漫长,从最初的窸窣之音慢变清脆,直到钻入殷世煊的耳朵时,好像形成一种瓦砾俱崩的势头。
☆、献宝风波(二)
半个时辰之前,提前吃完晚饭的廉幽谷在茹蕙宫内四处溜达。
嘉庆子的花开值正好,满院飘溢着深幽禾香。无心插柳的自然氛围,使得廉幽谷那些在山野长大的情怀又浮出水面,手脚开始发痒。
宫女内监都被她打发去擦地板,得了一人的空间,廉幽谷闪电般地就钻进花树里头,而后憨憨地在上边打了个小盹儿。
睁开眼的时候,刚巧见到公孙煜从宫外进门。没有来的及打招呼,这位老师就钻到另一间掌灯的房里去了。
廉幽谷毫不在意地躺回原处,口里呜呜哼着从廉府学到的小曲儿,尽量地不去想同在那屋里的殷世煊。
可是一关联到廉府,廉幽谷又会一连串地想起程凤昔、廉香玉这些人,一想到这些人,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娘亲。包括娘亲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譬如:福分天注定,深厚自打拼。
这句话换作她自己的理解就是:熊是有很多的,打不打得到就得靠本事。能打到一头熊,可能靠的是运气,运气会花光,能打到无数的熊,这才真正的本事!
廉幽谷觉得这番话自己理解得不错。可接下来面临的问题是:要怎么去学这打熊的本领呢?
当然是要找老师了,没有人教,让她憋也憋不出来!
这样一回想,廉幽谷就觉得以后见到老师要客气,遇见老师要热情,老师说什么,尽量在旁认认真真学。
对,就是这样!
~
从嘉庆子转场到书房屋顶的决定,完全是出于“学习”的考虑。
廉幽谷一个人摸索着上房、揭瓦、偷听。殷世煊和公孙煜在下头稀奇古怪地大说了一通,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得到的结果是徒劳。
不过,话听不懂,画儿倒是能看明白些。公孙煜扯开那副四米长的画卷时,廉幽谷爬在屋顶上偷窥着,恨不得挖出眼珠子丢下去,近距离看个究竟。其实面对这样一幅巨作,只要是有生能见,不管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那种见之死而瞑目的想法都是大致相同的。
所以殷世煊之后听到的“瓦砾俱崩”之声不是其他,而是廉幽谷拼了这把小骨头,也想要挤进来一窥究竟的挣扎导致。
但是屋顶发生这系列声音的结果廉幽谷也是没有想到。屋内人似乎是感应到了这迅速弥漫的动静,几乎在她惊慌的同时,钊戾如箭的目光从底下直逼而来。与她目光相汇一处,注附其内的浓烈煞气将她击退好几丈,立时将她逼得阵脚慌乱。
“呲……”一道口子在膝盖下裂开。
廉幽谷的慌乱感蔓延到身下的瓦片上,瓦片一片连覆一片,一席开裂,迅速形成排山倒海之势,瓦解个通天彻地。
巨大的灰尘随着屋顶坍塌而蜂拥入屋。漩涡般的尘埃铺天盖地压向下头牵画站立的两人,之后扑簌飞下的瓦片如冰雹般硬生生砸向他们,再下一秒,就不是“尘埃落定”那样简单,而是非“血光之灾”不能避免。
好在其中一个身手迅速,外袍一敞挥,连飞三瓦片,将另一人推翻到墙边桌角,保下其一。但接下之后,瓦砾中的他却不能幸免,弹指一瞬,泼天而下的碎片蓦然将其推覆。所有碎瓦逐一堆掩,最后停滞一刹,有深红血渍从废墟中蜿蜒淌出。红得十分吓人。
廉幽谷从求生的房梁上跳下,见公孙煜完好无损的从桌下爬出来,自然而然得到的结论使她呆立在了当下。
“廉幽谷,你怎么回事?”见着外头宫女内监纷纷围拢过来,公孙煜知道这事闹大了。迅速合上书房仅剩的房门,将房内这一幕暂时性掩制了下去。“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去找人来帮忙。”
廉幽谷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公孙煜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完全没有察觉到。空洞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血液流淌的源头处,下一秒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徒手刨着瓦砾,边哭边唤:“夫君,夫君,你不要有事。小谷不是故意的,小谷不是故意的……”
鲜嫩的小手短瞬间变成泥泞滚爬出来的样子,指甲缝里挤满灰尘与血泡。虽然血丝慢慢从指尖外渗,但却丝毫不影响这双手主人的疯狂举动。
廉幽谷的哭声还在空屋里回荡,瓦砾下传来的动静令她稍稍喜色,手上的挖刨动作又加快了许多。
渐渐的,里头的人也复苏意识,开始本能地往外挣扎。又过了好一会,瓦砾中间终于露出殷世煊的外袍,然后是胳膊,最后是熟悉的脸。
“夫君?你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廉幽谷清理开大片碎瓦,用尽全力将底头的人抱扶出来。
殷世煊胸口止不住剧烈起伏。虚脱地推开廉幽谷的小手,目光在书房内四处搜索,似在找寻物件。
这时候公孙煜也带着一名医官从外头回来。进门后依旧是关好门窗,没有叫外人入内。
流血的部分是从殷世煊的头颅和左臂上流淌出来的,以一个成年人的血量计算,虽然失血比重占据不大,但却也足以引发眩晕、休克等并发症。且不知他身体有无其他内伤,如果有,后果可能更加严重。
“夫君……”得到这一结果的廉幽谷担忧地嘤嘤啜泣,口里头忍不住喃喃呼唤。
“你出去。”殷世煊撬动嘴皮,捂着流血的部位冷冰冰斥诉了这么一句。
“夫君,我……我不是……”
“滚!”不耐其烦的殷世煊突然低叱一声,捡来地上被撕裂成七八瓣的淮南上河图,猛力冲着书门方向摔去,“滚出去!”
在场的公孙煜和医官都被这怖喝吓将一跳。但随后殷世煊头颅上的血因着大吼再度喷涌,简直恐怖至极。公孙煜见情况不妙,立马对廉幽谷低声道了句:“你先出去,这里有我照顾他。放心。”
“哦。”廉幽谷忍着哭腔,乌漆黑的小手去擦拭脸颊上的泪水。因为担心再度引发殷世煊的伤势,也很乖乖地听话,退出了书房。
~
之后发生的事,廉幽谷就再没有参与其中。只知道医官来了好几拨,子衿殿内也接连端换好几盆血水,可想这里头病人的伤势也不似看得那么简单。
公孙煜亥时前必须出宫,出来和医官交流了几句,见廉幽谷远远站在嘉庆子下等着,便愁着眉头走了过来和她道别,“好了,你也不要自责了。早点去休息。”
见是公孙煜,廉幽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老师,夫君他怎么样?会不会死?”
公孙煜浅略摇头,“不会,是失血过多。他已经睡下了,大概子时会醒过来,你不要去扰醒他就成。”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他醒过来?让他好好休息不可以吗?”
公孙煜的神情不大自然,“他还有事,要起来画画的。再晚就没意义了。”
“画画?”
“是啊。”像是为了埋汰殷世煊,公孙煜在他重伤之时还能故作戏笑说:“子煊的画世间难有人及,只是很多年没画了,现在也是临时抱佛脚。幸好你爹啊,没有把这画给什么其它人看,我想子煊拿去糊弄人还是可以的。”
廉幽谷这才想起方才在房顶上为之痴迷的画,可是,那副画的原迹已经因为她的缘故而香消玉殒了——所以,夫君是要把它复原吗?
“我……”想到这里,廉幽谷又是难掩心灰。
“好了。子煊一晚上没有吃东西,他失血过多,眼下又睡着。我过来交代你,无论如何叫人做点粥汤给他送去,不然,明天你就有可能再见不到他了。”公孙煜说的沉重,也故意说得沉重。见廉幽谷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倒是有些不忍拿这话来吓唬她。于是又改口道:“吓唬你的,子煊身体好得很,你试过就知道了。”伸手安慰的动作好像有些犹豫,最后在她肩上拍了拍。
廉幽谷没有接他的茬,依然沉浸在深深自责中,“我知道了。”
而后,公孙煜前脚走掉,廉幽谷后边就着急地依他吩咐去煲了百汇羹。
因为消息封锁的缘故,所有医官入茹蕙宫后便未能返回,宫女内监统统被迫回房睡觉。所以直到殷世煊子时醒来之前,和他沉睡休憩时的那个氛围一样,东宫之内依然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