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抬头看了看天,开口:“五郎君,下官点卯要迟了,可否让下官先行一步?”
“想走?”萧敬信挑挑眼皮,“哼,这匹汗血宝马可比你的命值钱,不能确定它安全无虞,你不准走。”
“五郎君……”
“闭嘴!”
☆、98。归京
林父到底是迟到了,到吏部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足足迟到了一个时辰。
有跟他相熟的过来小声询问:“你怎么回事,偏偏今日迟了?齐郎中过来巡视,对你迟到非常不满。”
“齐郎中?”林父蹙眉,“他不是很少过这边么?”
“是啊。”那人道,“所以说你倒霉。”
小小迟到一事,因为齐郎中的小题大做,林父被通报批评,让众官吏引以为戒。
脸上的伤,萧敬信的羞辱,以及同僚的嘲笑,林父一时心里憋气,再加上天冷,在马车外头冻一个时辰,回去就病了一场。
除了林父,还有珍宝斋林府其他人等,但凡是和林珑沾亲带故的,萧敬信都去找了麻烦。因为过继一事情况未明,众人也不知道太子之位花落谁家,万一真落在南昌王府?因此对萧敬信多有忍让,纵得他愈发猖狂起来。
皇宫紫宸殿,萧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眼睛一闭就看见那双黝黑深邃,无波无澜的熟悉瞳眸。
她不恨他,她对他连恨都没有!
阿泷,我们亲手打下的大周要衰败了!
失子、新政不顺、朝臣逼迫他过继子嗣,连番打击之下,萧则足足老了十岁不止,鬓边头发干枯苍白。
“陈懂?”萧则猛地从床上坐起,茫然四顾,连声急唤。
内侍总管陈懂赶紧疾步上前:“奴婢在。”
“给世子送信了么?”他问的是萧琰,萧琰前几日传信回来,说是不日就到。
“回陛下,早就送了,不出三日,世子定然回京。”陈懂也摸不清萧则的心思,如今之计,叫世子回来又如何,世子患有腿疾,早与大位无缘。
不过看陛下夜夜惊梦,不过短短几日,就衰败如此。殿内的那帮老臣一点也不体谅陛下刚刚经历失子之痛,咄咄逼人,看着真是叫人心酸。
陛下虽然在世间最高的位置,身边却没有一个真心关心他的人,一个个只知道从陛下身上谋得好处。
说到身边没有可心人,陈懂脑中突然闪出一张温婉绝色的面容,心中不禁一叹,这世间也就只有先皇后是真心为陛下着想了,可惜天不假年,好人不长寿。
萧则也不知道唤萧琰回来干什么,只觉得在如此四面楚歌之际,他是自己唯一的稻草。萧琰一定有办法,他最聪明,最孝顺,一定能想出好主意。
阿泷都夸过他的,说是以后她的孩儿也要像琰儿那般聪慧,怀孕之时,经常召他进宫。阿泷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说多见见琰儿,肚子里的孩子就和他一样聪明了。
可惜……他到底是不知道这个孩子聪慧与否?
因为这几日萧则病着,辍朝几日,将那些老臣挡在外头,无法得见天颜,这才算耳根清静。但萧则心知,这样挡不了几日,身为一国之君,他总不能对朝臣避而不见。
果真,没消停几日,朝中尚书左右仆射那些人,又浩浩荡荡地求见了。
临淮王府
临淮王妃正在给萧敬孝整理领子,眼中俱是满意:“我儿钟灵毓秀,人品贵重,惇信明义,人中之杰,在这几个小辈中,你最出色,南昌王家的二郎岂能和你比。”
萧敬孝穿了一件衣襟袖口绣兰草的袍子,乌发修眉,眉目如画,微微低头思索的表情认真沉寂。
他一双眼格外乌黑狭长,瞳仁宛如墨勾,眼尾上挑,带着清浅的红痕。
萧敬孝年少便有才名,十三岁时曾隐瞒身份参加科举,中了二甲39名,被时人称颂。
可惜,既生瑜何生亮,偏偏有个萧琰在前,光芒大盛,璀璨到连圣人都要忌惮的地步,如此艳阳之下,他的萤火之光也就显得微不足道。
人们夸赞他,只是对少年幼童聪慧的善意表扬,然而提到萧琰,却是肃然起敬。
从小到大,萧敬孝都秉持着一个信念,有朝一日定然要超越萧琰,将他的光芒完全遮掩。到现在,他的信念仍旧没有变过,只是发生了一丝转折。
他不再想着压过他,他要用他!
从今天起,他们的地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将成为储君,而他只是断足的战马,再也不能在战场上奔腾跳跃。
他不需要再和他对比,不需要执拗着超越他,只要展现为君者的宽容胸怀。他甚至还会任用他,在他差事做得好时,不吝惜夸赞。
神采飞扬意气焕发的不只萧敬孝一人,还有萧敬义。
萧敬信坐在软榻上看着南昌王妃给萧敬义打扮,心中很是得意,还有点酸涩,如果他没有被圣人贬为庶人,那个位子是不是也有机会争一争。
他摇了摇头,晃出脑子的诡异念头,他可比不上二哥贤能,即便他没有被贬为庶人,朝臣们也不会看中他的。
他还是消停做一个混世魔王吧,等二哥成了储君,登上皇位,他就是世间第一潇洒人物。
“二哥。”他吊儿郎当地开口,“你今天可得长心些,提防点萧敬孝那小子,他可是心机深沉,说话办事处处给人埋陷阱,你可千万别中了他的算计。我还等着有个太子哥哥罩着我呢。”
“放心。”萧敬义对着镜子抚了抚襟口,语气平静,“连你都能看出来他心机深沉,难道圣人以及尚书他们看不出来么?我只消做一个温文大度的人就够了,我想无论是圣人还是尚书他们,都希望有一个无为垂拱而治的储君。萧敬孝,输就输在太精明。”
“别太自信。”南昌王妃看不下去,出言打击,“没到最后一步,万不能有一丝松懈,露出半点破绽。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谦恭宽容就足够了。”
“母亲教训的是。”
萧敬义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能听进别人的劝说,而且脾气好。
这也是左相等一干老臣看重他的原因,相比于一个能干却刚愎自用的君主,他们更喜欢崇德报功,能纳百家之言的君王。
两方人马在宫内相遇。
代表着萧敬义一派的尚书左仆射刘重,对着代表着萧敬孝一脉的吏部尚书重重一哼。
“左相。”不同于刘相,吏部尚书陆大人却是好涵养,有礼拱手。
两人身边的萧敬义和萧敬孝对视一眼,神色似乎漫不经心,但暗地里却火花四溅。
没一会,右相周时也到了,见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笑着调节:“现在就争?早了点吧,还没面见圣人呢。两位大人也是身强体壮啊,这么冷的天,一个个却都火热得很。我可不行,怕冷,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说着从两方人中间穿过,疾步向紫宸殿走去。
见周时走了,两方人马对视一时,不约而同追周时而去。
“右相。”陆大人先开口,“孝郎君性情恭谨孝顺,品格端方……右相大人觉得如何?”
周时好想甩个白眼给他,难道名字叫敬孝,就说明孝顺么?他可没看出哪块孝顺。
见周时充耳不闻,陆大人有些羞恼,另一边的刘重则是幸灾乐祸。他和周时分为左右尚书仆射,针锋相对多年,对他最是了解不过。周时这货,整一个和稀泥的性子,万事不管,却又万事都掺合一下。
偏偏这人运气出众,但凡他掺合之事,他看好之事,最后都拐弯抹角神奇成功,令人看了真是心底什么念头都没了。
运气好成这般,着实让人又妒又恨。
紫宸殿内,萧则看见这一伙人就头疼,萧敬孝、萧敬义两个,他哪个都看不上,一个性子浮夸,自视甚高,一个柔善没主意,容易被人拿捏。
可即便这两个自己看不上眼的人都已经是矬子里面拔大个,是宗室中比较出色的。
他们两个若是及得上萧琰一半,他都放心将江山交给他们。
面见圣人,吏部尚书和左相对视一眼,都卯着劲准备上奏,夸一夸自己相中之人。他们俩互相监视,都想抢一步先,结果谁都没抢过周时。
周时率先开口:“陛下今日圣体如何,瞧着康健了不少?”
萧则咳嗽两声,摆摆手,目光从众人身上略过:“还行,只要你们不再气朕,朕就没事。”
闻听此言,众人赶紧跪下请罪:“不敢,不敢。”
起身后,周时依旧没有给刘、陆二人机会,再次抢先开口:“陛下说笑,臣等忧急焚心圣体还来不及,岂能烦扰陛下,刘大人、陆大人,你们说是不是?”他居然还把话头引到他们身上。
这个小人!刘、陆二人都要气死了,此时此刻,真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若是点头,承认不烦扰圣人,还怎么奏请过继册立一事;若是摇头……当然不能摇头,他们怎么能承认故意气圣人。
周时个小人,好想画个圈圈诅咒你!
虽说一开始就被周时摆了一道,但二位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陆大人上前一步:“陛下,临淮王次子孝郎君恭谨孝顺,听闻陛下圣体有碍,夙夜忧心,特意派人去南地延请名医,名医赛华佗先生不日就到。”
“好。”萧则点头,“敬孝是个孝顺的,不枉你父王给你取这个名字。”
萧敬孝为人激灵,立刻见缝插针上前,将萧则好一番奉承,令萧则眉开眼笑,对他连声夸奖。
见此,刘重也不甘示弱,道:“陛下……”
双方你争夺,毫不谦虚地自夸,犀利地攻击对方,吵得好不热闹。
周时就站在一边看戏,看得不亦乐乎,间或和萧则点评两句,偶尔为了增添趣味还给两边人使个不轻不重的绊子,气得刘、陆两位大人吹胡子瞪眼,又不敢真与他对上,深怕他站到对方阵营去。
萧则本来见到这帮人是半点好心情也无,但是有周时在身边打趣说话,倒也当成戏看,发现一二分乐趣。
他心中感叹,周时这人果真是个开心果,难怪阿泷在时,便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