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丁香松了口气,心道,这丫头还算可教。娘子不带她去,一是恼了她为私不合时宜地探头探脑,打扰到娘子;二就是有意教她,让她务必听话,哪怕失望不合心意,也要乖乖听话。
庄子离得不远,坐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林烨云将林珑抱下马车,放在轮椅上,立时就有人迎上来,欢欢喜喜:“是三郎和四娘子来了。”
来人高壮黝黑,二十来岁的模样,面上带着凶相,不过一到林珑面前,瞬间笑成一朵花,是掩饰不住的开心,路上就开始絮絮叨叨:“娘子,小人已经按照娘子的吩咐将您需要的东西都做了出来,您快看看,是不是您要的那种。”
到了院子,来人立刻捧出一堆细小零碎的木块。
林烨云伸手拔楞一下,看不懂,“这是什么,小木块?”
见林烨云没轻没重,来人立刻慌张起来,忙道:“轻点,轻点,三郎君轻点。”说着,心疼地从林烨云手中接过木块,打量了一翻,然后指给他看木块上的细小凹痕,“三郎你看,不一样的,每个木块都不一样的。”
林烨云越发糊涂了,“这有什么用?”那么小的木块,那么复杂的凹凸痕迹,能干什么啊,画画么?
他这边一头雾水,林珑已经将每个小木块都细细察看了一番,点头称赞:“很好,你做得很好。”
闻言,林烨云大惊,“你看的出区别?”在他看来,每个小木块都差不多,妹妹居然还能看出不一样,一一辨认。
林珑没理他,而是看向来人,郑重夸了一句:“李江,你做的很好。”
得了林珑夸奖,李江激动得热泪盈眶,娘子很少夸人,前几个月,就连他做出复杂的机关车,娘子都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这些木块全是他按照娘子的图纸做的,不知熬了多少个夜,刻坏了多少块木头,本来还心有忐忑,如今得到娘子的夸赞,他才彻底放心。
带着小木块从庄上出来,林烨云要带林珑去逛集市。
因为林珑一向神情淡淡,家中人无论谁和她一块,都会不遗余力地说些有趣话题,想要逗她开心。
“最近啊,县里流行斗鹧鸪,妹妹见过么,特别凶猛。”林烨云极力描述鹧鸪争斗的场面,他这般大的少年正是玩心重,对这种凶狠血腥的事情最感兴趣。
两人刚下了马车,林烨云推着林珑往前走,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灰衣男子,满身是血向二人冲来。身后来跟着一个青衣少年,甩着银鞭,不顾路上行人,狠劲甩去,“站住!”
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精致俊朗,一双墨玉眼尤为好看,可惜阴鸷凶戾,小小年纪就如地狱修罗,令人胆寒。
☆、3。赌约
那灰衣人冲出来的速度太快太急,林烨云又只是个半大少年,哪里有力气推着笨重的木质轮椅转开。
不过是一瞬间,那灰衣人就扑到林珑脚下,“娘子,三少君,救命,救救小人!”那人头脸都是血,背上遍布鞭痕,身子已经抖如筛糠,性命攸关之时,仍旧记得娘子不喜人碰触,只敢抓住轮椅,不曾碰林珑分毫。
林烨云低头辨认半天才认出这灰衣人是谁,原来是庄上租种田地的农户,因为林珑常去庄子指点农户下种耕田,所以附近的农户都认得林珑。
“是你?”林珑也认出来人,微有讶异,“先起来。”
灰衣人拼命摇头,涕泪横流,显见已经到崩溃边缘,“救我,救我,娘子,救我。”喊着喊着就咳出一口血。
周围的百姓围观指指点点,有胆小的妇人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这时后面追赶的青衣少年手持银鞭走近,看清少年模样,林烨云瞳孔瞬间一缩,凌绥!怎么是这个煞星?当即拉着轮椅后退几步。
灰衣人抬头,眼中闪过绝望。
围观百姓也是退得远远,大气不敢出,哭泣的妇人全都是捂着嘴,怕哭出声惹恼了那个煞星。
凌绥在这小县城可以说是鼎鼎大名,出自略阳凌氏,父亲乃是竟陵侯嫡长子,时任陇川折冲府正四品折冲都尉。凌绥年少勇武,心狠手辣,乃是祁县一霸。
凌绥将银鞭缠在手腕,用把手一下一下击着掌心,看都没看林珑兄妹,只眼神阴鸷地盯着灰衣人。
在他眼中,小小县令都不值得一提,更何况子女。
“过来!”他开口,正处于变声器的嗓音加以压制,隐隐有金戈之声,听着令人胆寒。
灰衣人抖了两下,不敢出声,只用眼神祈求林珑。
林烨云怕林珑心软,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们走吧,这个凌绥不好惹。”
林珑点点头,她从来都不喜欢多管闲事,前世更因为是天之骄女,行事恣意,视人命为草芥。
“泷儿。”林珑刚低着头,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耳边仿佛听到师父苍老的声音,“你比世人聪慧,就要担更多的责任。”
年少的顾颜泷不以为意,“天下人与我何干,我顾颜泷也不欠他们的。”
“泷儿!”师父生气了,“天道赐你智慧,让你与众不同,就是为了让你担起责任。如若你任性妄为,不珍惜上天赐予,不承担责任,必为天道所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师父谆谆教导,“师父不是让你承担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责任,而是想让你明白,当你有能力时,就多帮一帮人,举手之劳,何须吝啬。”
举手之劳,何须吝啬。
师父——
林珑眼眶蓦地一湿。
林烨云正推着林珑后退,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线:“等等。”
那声音不高不低,是女孩偏稚嫩的声线,然而在场四个人都听见了。围观百姓中也有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珑,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凌绥视线扫过来,落在林珑面上,呼吸稍微一窒,真是好看的丫头。不错,他这银鞭最喜欢白白嫩嫩的小娘子了,吸了她的血,会不会变得更亮呢。
“林珑!”林烨云声音发涩,脸色惨白,他不过十二岁,还没有稳如泰山的本事。感受到凌绥阴鸷如毒蛇般的目光,已经开始手脚发抖,上下牙齿打颤。
“推我过去。”林珑开口。
林烨云俨然已经吓傻,毫无动静。
“你过来。”轮椅不动,林珑就把视线投向灰衣人,“你过来,说给我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凌绥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看着林珑,并没有阻止,他倒想看看,这个小丫头怎么救人。
灰衣人先是不知所措,然后就是狂喜,娘子救他,娘子要救他。
人在绝望中通常会死死抱住一根浮木,也不管这根浮木能否承担得起自身重量。显然,灰衣人已经忘记,他的浮木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娘子。
灰衣人跪着上前,哆哆嗦嗦,磕磕绊绊,再加上围观百姓七嘴八舌,终于把事情经过交待清楚。
原来这灰衣人擅长斗鹧鸪,农闲时候,就在县里跟一些富家子弟斗鹧鸪,挣点闲钱给儿女买布裁衣。
前几日遇见凌绥,两人就斗了一场,灰衣人大获全胜。凌绥当时没有反应,扔下钱袋离开。然而今天却突然带了一只鹧鸪过来,非要和灰衣人再斗一场,输的人留下一条手臂。
灰衣人不过是讨生活,哪里敢赌,登时就吓傻了,说什么也不斗。凌绥握着鞭子冷笑,威胁,“不斗?不斗,就留下一条腿!”
这下,灰衣人明白了,知道自己今日无法全身而退,只好寄希望自己的鹧鸪能赢。没想到凌绥今日带来的鹧鸪极其凶悍,上场几下就把他的鹧鸪咬死了。
林烨云听得脸色发白,越发忌惮凌绥,这人不仅手段毒辣,而且心胸狭窄,连个百姓都不放过。
这哪还是人,简直是恶魔!
“这样啊。”林珑点头,脸上表情半点不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震惊愤慨,而是淡淡地看向凌绥,仿佛灰衣人说的只是一件平常事。
“我们也赌一场吧。”林珑开口,“赌注你定,我只要他的手臂。”说着她指了指灰衣人。
林烨云当即吓了一跳,失声惊叫:“林珑!”开什么玩笑,先别说凌绥会不会答应,只说鹧鸪,他们去哪弄一个稳赢的鹧鸪。到时,别救不了人,再惹上这个煞星,把小妹折进去。
林珑没理林烨云,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静静看着凌绥。那双眼黝黑湛亮,极美极精致,美中不足的一点是没有神采,像是一双假眼,甚至于她整个人,都像是假的。
凌绥定神看去,发现她整个人都是不动的,眼睛一眨不眨,连眼睫都没有轻颤。
看着看着,心上竟陡然升起一股凉气,凌绥压下凉意,冷笑:“你说赌就赌,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答应你!”
“哦。”林珑点头,像是早知道一般,而后静静开口,“那劳烦凌家郎君也留下一条腿吧。”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小娘子好大的口气,居然一开口就要人一条腿。
闻言,凌绥先是震惊,而后是愤怒,最后是了然。这小丫头真还有两下子,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他逼灰衣人的话堵他。
林烨云脑中也是几番翻转,他一直知道小妹聪慧,却从不知她镇定如斯。别人说出这话,可能是挑衅,但从她口中,仿佛就是自然而然。
只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小妹为何要说这话,激将法么,就不怕凌绥恼羞成怒?
凌绥甩了甩鞭子,刚要开口,就被林珑打断。
林珑笑了笑,微弯的瞳仁静静看着凌绥,仿佛突然有了魂魄,从一个假人转变成绝美的妖精。
凌绥有片刻的失神,然后耳边传来小女孩轻轻柔柔的声音:“是不是很有趣?凌郎君身在祁县这个小小县城,一定憋坏了,不如就和我赌一把。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如此笃定么?日子这般无聊,需要有个趣人相伴,想来我还入得了凌郎君的眼吧。”
凌绥敛眉,晃悠着手里的银鞭,确实如林珑所说,他在这个小县城,都要憋坏了。别说是棋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