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你也带两个人过来!”随尘老道一边跑一边答应,声音里还带上了惨叫,“道爷我差点都忘了,前些年给张留侯神像重塑金身的时候,在他的神像身上贴了六十六两黄金的金箔,不把那些金箔全都揭下来,可就要便宜乱贼了——!”
六十六两黄金的金箔可不是小数目,醒悟过来后,知客也赶紧带着几个小道士跑到大殿帮忙,跟着随尘老道爬上佛座,扑到张良神像身上仔细去揭金箔,为了务必不让一分一毫金箔遗留,随尘老道还亲自爬到张良神像肩上骑坐,扳着张良的脖子揭头上金箔,可惜随尘老道前几年找的工匠手艺实在不错,金箔贴得太紧,随尘老道揭了半天楞是没揭下一张金箔。焦急之下,随尘老道只能咆哮道:“来人,去拿菜刀来,多拿几把菜刀,把金箔一张张全给我刮下来!”
小道士们飞奔进了厨房,拿来几把菜刀,随尘老道拿着一把菜刀开始挖张良眼睛的时候,大殿院外却飘飘然进来数人,为首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小白脸手里提着一把折扇,还没进殿就大笑问道:“原来有人啊,不是听说这张良庙香火旺盛吗,怎么香客都进到大殿院子,都没有一个知客道士过来迎接?就这服务态度,还想不想要香火钱了?”
“什么人?”随尘老道不耐烦的问道。知客答道:“听口音是外地人,八成又是那里来的骚人文客,打算在我们这里附庸风雅题几笔字,撒几个铜钱买一个好名声,就是不知道肥不肥。”正说话间,那小白脸已经进到了大殿,见随尘老道骑坐在张良神像肩上,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在挖张良神像眼睛,那小白脸不由勃然大怒,喝道:“那来的老牛鼻子,竟然敢骑在我先祖的神像上?还敢破坏我先祖神像?”
“得了吧。”随尘老道不耐烦的说道:“我这张良庙一年至少有一百八十个来认祖归宗的张家人,都是花点银子买个好祖宗的,现在乱贼就快打来了,大家都别浪费时间,我给你打点折扣,你出二两银子,我给你一本空白的张良家谱,你想填谁的名字都行。”
“二两银子?我家的家谱就值二两银子?”那小白脸几乎把鼻子气歪了,喝道:“来人,给我拖下来打!”小白脸带来的随从齐声答应,虎吼一声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三下两下就把随尘老道和几个道士给拖了下来,拖到大殿殿堂之中拳打脚踢,打得随尘老道等人鬼哭狼嚎,“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杀人了,快来人啊,快去报官啊,这里有刁民要杀人啊!”
“蠢货!”一个随从一脚踹在随尘老道脸上,骂道:“老牛鼻子,挖我家少爷先祖神像的眼睛,还敢报官说我家少爷杀人?报官?我家少爷就陕西四川最大的官,陕甘总督和四川总督见着他,还得给他磕头行礼!”
“陕西四川最大的官?”随尘老道也不算太笨,很快就醒悟过来,指着张大少爷惨叫道:“难道他就是名动天下的张探花张大人,新任的五省总督张好古张大人?!”
“你竟然还知道我?”张大少爷冷笑问道。随尘老道赶紧爬起来跪下磕头,大拍马屁道:“张总督的大名名震寰宇,如雷贯耳,天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贫道有幸,能为张大人主持祖庙,又怎么敢不知道张大人的鼎鼎大名?而且贫道在听闻大人乃是张留候后裔之后,还请高手匠人依计民间传言的大人容貌,在张留侯神像的旁边,也为大人立了一座神像,专供香客瞻仰膜拜。”
“还有这事?我也有神像了?”张大少爷大为欢喜,忙问道:“我的神像在那里?快指给我看看,看看威不威风。”被亲兵放开的随尘老道不敢怠慢,赶紧爬起来把张大少爷领到右首的一座塑像旁边,恭敬说道:“大人请看,这就是贫道为你塑的金身。”
“还真是我的!”张大少爷第一眼就看到长生牌上确实写着自己的名字,大喜之下再往神像脸上仔细一看时,张大少爷却又傻了眼睛——这倒不是说张大少爷的神像不够威风,而是太威风了!漆黑的脸庞,豹头环眼,燕颔大嘴,长满横肉的脸上尽是乱糟糟硬邦邦的黑胡子,简直就是张飞再世,李逵重生!大怒之下,张大少爷忍不住又骂道:“他娘的,老子有这么长得丑吗?把老子的神像弄成这样,以后老子还怎么在陕西四川泡妞?来人啊,给我再打!”
“张大人饶命啊,这不能怪小道啊,民间传说里,你就是这模样啊!还有人说,你长着七个脑袋八张嘴,十三条胳膊九条腿,贫道都没敢按着那个模样做啊……!”
好不容易把随尘老道打够了,张大少爷的气也出够了,张大少爷这才叫亲兵住手,又把随尘老道叫到面前询问究竟,一问之下,张大少爷这才知道随尘老道要急着带着庙众逃难的原因。原来前天三月十四这天,明军在神岔一带吃了一个大败仗,损兵折将无可计数,就连陕西巡抚都受了重伤,同时大散关南面的清风阁一带的大战也非常激烈,担心被乱贼困在凤县城中的秦良玉军反客为主,多次主动出击在清风阁一带与乱贼军队鏖战,虽然每次都成功打退乱贼,但也是伤亡不小,凤县附近百姓担心被战火荼毒,纷纷逃亡向南,随尘老道也是担心乱贼军队攻破凤县杀入留坝,这才准备带着庙众庙产逃回汉中。
“洪承畴吃了大败仗?怎么可能?洪承畴手下的军队,可都是陕甘军队的平叛主力,又有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个熟悉乱贼情况的贼头协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惨败?”张大少爷眉头皱得极紧,深知洪承畴在北边一旦抵挡不住,被乱贼突围成功,自己的宝鸡包围圈也势必将前功尽弃。可是想从随尘老道等人嘴里问出详细军情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无奈之下,张大少爷只得命令道:“派几个人带上腰牌官防到路口守着,一旦有从凤县下来的官差信使,马上带来见我。”
“张部堂,是不是派人快马给秦总兵她们去一道命令。让她们不要再主动出击了,给乱贼主力进入山区让出道路,给洪中丞减轻一些压力?”史可法试探着问道。张大少爷沉吟片刻,摇头说道:“不用去命令,秦总兵她们越是主动出击,阻击乱贼入川,对我们来说诱敌效果越好。”
“什么意思?”史可法听得非常糊涂。张大少爷微笑说道:“兵书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秦总兵她们放弃有利城防主动出击,次数多了,高迎祥和罗汝才这两个老奸巨滑的贼头,还有范文程那条老泥鳅,肯定也会产生疑心——秦总兵她们为什么要主动出击?难道真是因为汉中空虚,秦总兵她们害怕乱贼主力围困凤县,分兵突袭汉中,所以秦总兵她们才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
“有道理,高迎祥和罗汝才这些贼头一旦发现汉中空虚,就肯定要踏进我们的埋伏了。”史可法似懂非懂的点头附和,又担心的说道:“但现在的关键还是洪承畴洪中丞那边,他如果稳得住,那一切都好说,他如果稳不住,那什么都完了。”
“错了,关键不在洪承畴,我也从来没指望过他。”张大少爷摇头,平静说道:“洪承畴性格刚强好胜,自尊心极强,我虽然对他有举荐之恩,但他为了证明自己,是不会完全无条件听我的指挥的,我也很难完全驾驭他。所以这一次能够左右北线战场成败的关键不是他,而是吴自勉,还有李自成和张献忠。”说到这,张大少爷叹口气,闭目说道:“希望他们不要让我失望吧。”
……
“杀——!”时间前移,回到三月十四明军中伏惨败的晚上,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败军重重包围在益门镇废墟之中后,一心想要诛除叛徒稳定军心的乱贼大军当即向益门镇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击,深知投降必死的李自成和张献忠军则在镇中做困兽之斗,苦苦支撑,期盼渭水以北的明军队伍能够派出援军,接应自己们的军队突围。但是从二更打到深夜,又从深夜打到天色微明,渭水北岸的明军队伍却始终没有一兵一卒渡河增援,李自成和张献忠不到两千的败兵,也只剩下了千余人在垂死挣扎。
辰时到后,太阳逐渐升上了秦岭之巅,益门镇破旧的土墙也已经被兵力充足的乱贼大军完全控制,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败兵则已经被压缩到了小镇的中心位置,依靠残破的房舍巷战支撑,无水,也无粮,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乱贼军队,还有遥遥无期的所谓援军。面对这样的情况,深知败亡在即的张献忠和李自成都已经在暗自垂泪,知道末日已进。但就在这时候,乱贼的军队却响起了鸣金声音,战线前沿的乱贼军队也纷纷后退,脱离战场,战场暂时陷入短暂的平静。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援军来了?”嘴唇已经干裂出血痕的李自成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庞,努力眺望北面。同样已经杀得满身血污的张献忠则痛苦摇头,无力说道:“别做这梦了,洪承畴要是真来救我们,早就来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高迎祥和罗汝才鸣金,估计是想好好笑笑咱们,看看咱们的笑话吧。”
果不其然,片刻后,乱贼军中果然打出了一面小小的白旗,高迎祥、罗汝才和范文程三人跃马出阵,范文程大笑叫道:“去告诉小闯王和八天王,请他们出来答话,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他们。”李自成和张献忠军的士卒不动,躲在破墙背后的李自成和张献忠也没敢作声,只是一起树起耳朵。
“不动?看来小闯王和八天王就在附近,能听到我的话了?”范文程甚是聪明,立即猜出明军士兵不肯动弹的原因,便大笑道:“小闯王,八天王,既然你们能听到我的话,那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现在,后不后悔?”
李自成和张献忠继续默不作声,心中却是五味具全。范文程又大笑道:“小闯王,八大王,你们现在该明白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到底是什么人了吧?他用一点点那么不可能兑现的甜头,把你们骗得反叛义军,献出了西安城,又把你们当成替死鬼,让你们来和大闯王、曹天王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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