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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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分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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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比尔身边那个小职员模样的小伙子又喝了一口柠檬汁,掏出怀表看看时间。现在,在黑色的屏幕中央,有一颗五角星缓缓浮现,豪斯顿讲述了自己逃离鬼门关的惊险历程。有一张卡住的影像碎片终于过去了,可是随后又有一张卡在了右下角。

西比尔勉强忍住没打哈欠。

那颗星不断变亮,豪斯顿在讲述自己进入美国政界的历程,他声称自己进入政界的目的在于拯救那些被当局迫害的切诺基人。西比尔觉得,这虽然乍听起来还算新鲜,可是骨子里还是政客们整天在用的那套老生常谈,听众也逐渐不耐烦起来。他们宁愿多听听打仗,或者关于切诺基部落生活的诗意回顾。而豪斯顿现在讲述的却是被选入国会的过程,他提到一些省级政府的奇怪职位,与此同时,那颗星星的边缘不断细化,最终变成了田纳西州的标志。

西比尔觉得眼皮发沉,已经开始打瞌睡,而那位将军大人还在嘤嘤嗡嗡继续扯。

突然之间,豪斯顿的语调完全变了,变得意味深长,充满深情,原来极度乏味的语调突然增加了无限的柔情——他在说一个女人。

西比尔马上坐得笔直,侧耳倾听。

听起来好像豪斯顿当选了州长,挣了些钱,自己也很大方。他给自己找了个女朋友,是某位田纳西贵族小姐,随后两人结了婚。

可是在影像屏幕上,很多只黑手却在从屏幕边角伸进来,威胁着田纳西州的标志。

州长大人和豪斯顿夫人还没怎么安顿下来,这个老婆大人就抬脚跑路,回娘家去了。豪斯顿说,她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信中包含着一件可怕的秘密,这件事情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并且发誓要把它带入坟墓。“这是隐私,一位爱惜自己名誉的绅士不能,也不应该提起的事。可怕的灾难降临到了我的身上……”报纸(原来田纳西那种地方也是有报纸的)对他展开了攻击。“恶毒的谣言围绕在我身边。”豪斯顿埋怨着,屏幕上又出现了那面画着乌鸦的希腊盾牌,一团一团的黑块出现在盾牌周围,西比尔估计,这应该代表泥巴,总之这东西变得到处都是。

豪斯顿讲述的内容越来越耸人听闻。他的确挺过了那场磨难,其中最不可思议、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他居然真的和妻子离了婚。当然,此举让他失去了官位。西比尔很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敢于把这么可耻的丑闻说出来。就好像他心存奢望,以为伦敦的听众能在道德上接受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似的。不过,她还是发觉,周围的女性听众表情很复杂,可能并非毫无同情心。就连前排坐着的胖妈妈,也在拿扇子使劲儿扇她的胖下巴。

豪斯顿将军毕竟是个外国人,就他自己说,简直是半个野蛮人。可是讲到前妻的时候,他的语调显得真诚而温柔,好像谈到真心相爱的人一样,那份爱因为某个残忍的突发事件而被扼杀。他有时会因为激动而丝毫不加掩饰地哽咽起来,他从豹皮夹衣里取出一块考究的手绢,擦了擦额头。

说真的,他长得并不难看,尽管已经有六十多岁,这样的老头儿,可能更懂得心疼女孩。他的表白坦诚并富有男子气概,因为这件事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从离婚丑闻,到豪斯顿夫人写的那封神秘的信。这件事他讲起来没完没了,但就是不告诉大家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听众的好奇心都被他勾了起来——西比尔都快急死了,只想知道事情真相。

她暗自责怪自己太容易上钩。因为这个所谓的秘密可能是件非常普通的愚蠢事,完全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神秘。很可能这个贵族小姐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天使样,很可能早在结婚之前她的贞洁就被某个田纳西小白脸偷走了,根本轮不到乌鸦·豪斯顿先生登场。男人对自己妻子的忠诚度总是期望很高。对自己当然就宽容得多了。

也许这个豪斯顿完全是罪有应得。或许他对婚后的生活有着非常野蛮邪恶的打算,毕竟他是在野蛮人中间长大的。或者,他也可能是一个一天到晚打老婆的主儿——因为西比尔总怀疑他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虽然表面看上去挺好的。

现在屏幕上开始出现鸟身女怪,用来代表那些造谣中伤豪斯顿的人。据说这些人通过在报纸上传播谣言败坏了豪斯顿的良好声誉。画面上都是些弯腰驼背的邪恶生物,有红有黑,挤满了屏幕。屏幕不断刷新,这些怪兽随之张牙舞爪。西比尔从没见过这东西,曼彻斯特的打孔艺术家们肯定非常善于营造恐怖气氛。现在豪斯顿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接受挑战和捍卫荣耀”——也就是决斗。反正美国人就是喜欢决斗,帽子一落地,就彼此开枪射杀。豪斯顿大声宣布,要不是他正担任州长,需要顾忌颜面,他肯定会杀死那些报界的流氓。后来他忍无可忍,甩手不干,回去找他的宝贝切诺基人一起生活了……现在,他真的已经激动得满头冒汗,那样子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可怕。观众听得津津有味,也不再那么矜持,豪斯顿凸出的眼珠和青筋暴起的脖子让人觉得有些滑稽,但还不至于恶心。

西比尔搓着兔皮手筒里的双手,琢磨着,也许这家伙真的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也许是性病,这个家伙让自己妻子染上了性病。听说有些性病非常可怕,可以让人疯癫,或者瞎眼,或者瘫痪,也许这就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米克也许知道,很可能他什么都知道。

豪斯顿说,他怀着鄙夷的心情离开了美国,前往得克萨斯。画面上随之出现了一幅地图,无非是大陆中心的一片土地。豪斯顿说,他去那里,是为了替他可怜的切诺基印第安人寻找可以生活的土地,但是这话听起来让人难以置信。

西比尔问旁边那个小职员模样的人几点了。那人告诉他时间正好过去了一个小时。快轮到她登场了。

“请大家想象一下,有个国家的领土面积比你们的岛国大好多倍,”豪斯顿继续讲,“却没有任何大道,而只有印第安人踩出的长满荒草的小径。在当时,也没有一英里铁路,没有电报,没有任何差分机时代的先进设备。作为得克萨斯共和国国民卫队的最高指挥官,传达我命令的最可靠最快捷的渠道也无非是骑兵。而他们传达命令的路上,还会面临卡曼切和卡兰卡瓦部落的威胁,要面对墨西哥掠夺者,以及其他各种来自荒野的威胁。想到这些,就不难理解特拉维斯上校为什么会迟迟收不到我的命令,而悲剧性地把希望寄托在范宁上校率领的援军身上。当时,他的部队被五十倍于我方的敌军包围,特拉维斯上校宣布,他的作战目标是胜利或者战死沙场——他自己完全清楚,后者才是他难以逃脱的命运。阿拉莫的守卫者勇敢地面对死亡。高贵的特拉维斯、无畏的鲍维上校,还有他们的同伴大卫·克劳柯特,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拓荒者。”屏幕上,特拉维斯、鲍维和克劳柯特分别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由于头像排列过于拥挤,他们的面容都变得有些像四方形。“他们的牺牲,为我的袭扰战术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随后是更多的军事术语。现在,他步下讲坛,用手杖指点着屏幕。“如各位所见,洛佩斯·德·桑塔·安纳的部队在此布阵,这些图形表示他的左翼是片树林,而背后就是圣哈辛托河畔湿地。他的工程兵围绕补给车修建了战壕,用削尖的木料在周围布设路障。但我已经用急行军速度通过布汗浅滩,带领六百人的军队占领了布法罗河边的林地,而敌人对此全然不觉。进攻始于从得克萨斯营地中心开始的炮击……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得克萨斯轻骑兵的推进……突袭让敌人惊慌失措,舍弃大炮,仓皇逃窜,那些火炮都还没有安装就位,敌人就已经乱作一团。”屏幕中的蓝色方块和菱形,缓缓追逐着逃散的红色墨西哥军队,经过斑驳的绿色林地和白色河滩。西比尔在座位上活动了一下,想让裙撑不那么硌人。豪斯顿对血腥杀戮的吹嘘总算要结束了。

“最后打扫战场时发现,得克萨斯军阵亡两人,侵略军六百三十人。我们在桑塔尼斯塔的血战是对阿拉莫和戈利亚德屠杀的复仇。消灭了两支墨西哥军队,我们还俘获了十四名军官和二十门火炮。”

“十四名军官和二十门火炮”,没错,这就是她登场的信号。属于她的时刻到了。“为我们报仇啊,豪斯顿将军!”西比尔大声喊道。由于怯场,她的声音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响亮。于是她重来了一次,站起身,挥舞着一只胳膊,大声喊:“为我们报仇啊,豪斯顿将军!”

豪斯顿停下来,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西比尔忘乎所以地向他呼叫:“为我们的荣誉复仇啊,大人!为大不列颠的荣誉复仇!”人群中响起惊异的议论声——西比尔感觉到,整个剧场的人都在回头看她,用的是那种看疯子的惊异表情。“我的哥哥……”她继续喊道,可是恐惧却让她无法继续开口,她觉得害怕极了,从未料到这件事会如此可怕,这比站在舞台上唱歌要难多了,难度要大好多倍。

豪斯顿两手高举了起来,那条毯子像斗篷一样耷拉在背后。不管怎么说,他的动作还是起到了作用,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他重新掌握了局面。在他头顶,影像逐渐慢下来,停下来。闪耀着的动画变为静止,画面凝固在圣哈辛托的胜利庆祝场面上。豪斯顿盯着西比尔,眼神中有几分坚定,但也有几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你怎么了,年轻的女士?你有什么事,请告诉我吧。”

西比尔抓住前排的椅子背,紧闭双眼,朗声答道:“大人啊,我的哥哥正被关押在得克萨斯的一座监狱里!我们是英国公民,可是得克萨斯人还是关押了他,大人!他们还夺走了他的农场,他的牲畜!他们甚至抢走了他工作的那条铁路,那是一条属于我们英国人的铁路,是我们为得克萨斯人兴建的……”她的语调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米克肯定不会满意的,一定会对她的表现大为恼火……这份担心让她重新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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