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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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分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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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进党人下一步又会带来些什么神奇事物呢?的确,同样是激进党控制的报纸,也在刊登那些拿了铁路公司报酬的医学专家们发表的意见,说什么地铁里的含硫气体对呼吸道疾病有治疗作用。可是地铁里弥漫的不只是发动机燃料的味道,还有下水道传来的恶臭味,还有透过印度可降解橡胶泄漏出来的气体,还有来自车厢基座上安装的煤气灯的气体。

如果你仔细想想,会觉得地铁实际上是相当邪门的东西,它跑得这么快,在伦敦幽暗的地底世界穿行。在这里,掘土机发现过罗马时代的铅制引水管、钱币、马赛克拼图和拱门,还有已经留存上千年的古老象牙……

而且挖掘还在继续,在今晚和将来的无数个夜晚。因为她能够听到那些巨大机器的喘息声,即便是她和米克在怀特查珀尔人行道散步的时候,它们也在不停地忙碌,掘土机在开通全新的、更深的地铁线路,比排水渠、燃气管和砖砌的河道更深。新的地铁线路将铺设更多钢铁,巴贝奇爵士的新式火车很快就会奔驰在那些线路上,像鳗鱼一样悄无声息,尽管她觉得,这种念头,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所有的煤气灯一起闪亮,这说明有什么突发性的波动影响了燃气灯供气。其他乘客的脸庞好像突然跳到她的面前:一位土灰色脸膛的绅士,一看就知道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一个圆脸的老年传教士;还有一个敞着怀的醉汉,他的加纳利式马甲上洒满了殷红的酒渍……

车厢里除她之外没有别的女人。

永别了,诸位先生,她想象着自己对这些人说,永别了,伦敦城,因为现在,她已经是一名探险家学徒。她发过了誓,真真切切要去巴黎了。尽管这段旅程的第一步还包括乘坐两便士的地铁,回一趟怀特查珀尔……

可是那名神职人员已经发现了她,他的轻蔑之情溢于言表,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

其实当时很冷,尤其当她从地铁站返回弗罗尔和迪恩街住所的时候。她为自己的虚荣心感到懊悔,悔不该为了戴漂亮的新围巾而把短大衣丢在家里。现在她冻得牙齿直打战。新铺的碎石路面旁边,煤气灯柱上已经结起了一层寒霜。

伦敦的鹅卵石路面每个月都在消失,被大马车车厢里倾倒出的那些黑糊糊的东西所覆盖,随后会有推土机把那些东西推平,再用耙子细细整理,然后就是蒸汽轧路机隆隆驶来。

一个风风火火的小伙子驾车从她身边驶过,沙石路面让他的速度更加快捷。他几乎是躺卧在叽嘎作响的四轮自行车里,两脚快速地蹬车,嘴里呼出大团的寒气。他没戴帽子,只带一副风镜,穿着厚厚的连衫裤,车子驶过之后,长长的围巾还在他身后飘扬。西比尔猜想,这家伙一定是个发明家。

伦敦城里到处都是发明家,其中比较贫穷和疯狂的那些人会在公共广场展示他们的蓝图和模型,并且追着路人推广自己的创意。短短一个星期之内,她就见识过一台丑陋的自动剪发机、一顶会自动播放贝多芬音乐的机械化童帽,还有一种用电力给死人整容的设计方案。

过了路口,走在雷顿小道没有改造过的鹅卵石路上,哈特家小楼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了,自动钢琴的声音也隐约可闻。她是靠了温特哈尔德夫人帮忙才住进哈特家楼上的。这座出租屋本来非常守旧,甚至不接受女性房客,里面住的通常是低级职员和商店里的学徒,整座房子里最夸张的娱乐设备也不过是一台投币式赌博机而已。

回房间需要先经过一段陡峭阴暗的楼梯,楼梯尽头就是一座凹室,有两扇一模一样的门,房东凯恩斯先生拥有的几个房间都在左侧那扇门后面。

西比尔爬上楼梯,从袖笼里摸出一盒一便士装的火柴,划亮了一根。凯恩斯在楼梯尽头的栏杆上锁了一辆自行车亮铜色的脚踏板在火柴照耀下反着光。她摇灭了火柴,暗自希望海蒂没有把门反锁。海蒂果然没有,钥匙顺利地打开了门。

老猫托比来迎接她了,它在空荡荡的地板上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在西比尔脚边绕来绕去,肚子里呼噜呼噜响得特别欢畅。

海蒂给她留了一盏油灯在门口,把火苗调得很小,就放在矮桌上。现在,油灯已经在冒黑烟,灯芯早就该剪了。睡觉时点油灯是一件很蠢的事儿,因为托比可能会把它打翻,不过现在西比尔却很感激,幸亏回来之后房间里不是一片漆黑。她把托比抱起来,老猫闻着有股鲱鱼味儿。“海蒂给你吃过东西了,对吧,宝贝?”猫儿懒洋洋地喵喵叫着,伸出爪子拨弄西比尔软帽的带子。

西比尔拿起油灯,旁边墙上的图案在灯影里跳动。哈特一家拥有这座房子这么多年,门口这个小过道都没有见过太阳,墙上这些花儿也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

西比尔的房间有两扇窗户,窗户的对面就是暗黄|色的砖墙,墙与窗户的距离太近,如果不是有人用钉子把窗框钉死了的话,可能伸手就能碰到墙。即便如此,在晴朗的日子里,日光直射头顶的时候,还是有一丝光线可以透进来。而海蒂的房间虽然大一点,却只有一扇窗。如果海蒂现在在家,她也一定睡下了,因为她的房间门下面的小小裂缝里并没有任何光线透出来。

有一个自己的房间真好啊,不管有多简陋,这都是自己的私密空间。西比尔不顾猫儿的反对,把它放下了。她拿起油灯,走向自己的房间,门开着一道缝,里面的状况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样。她注意到,海蒂把最新一期的《伦敦图片新闻报》放在了她的枕头上。头版是一幅关于克里米亚战争的木刻版画,那是一座燃烧着的城市。她把油灯放在五斗柜上面破裂的大理石板上,托比还在她的脚踝边转悠,像是想要发现更多的鲱鱼,或者是好奇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臃肿的白铁皮闹钟还在滴答作响。有时候,她觉得这声音让人难以忍受,但是今天,却让她心里觉得踏实;至少它还没停,而且上面显示的时间,十一点一刻,很可能也是对的。她把闹钟发条又拧了几下,只是碰碰运气而已,也不指望它能继续走多久。米克说好了半夜时分就来接她,现在该是收拾行李的时候了,米克说过,他们要轻装上路。

她从五斗柜抽屉里取出一把小剪刀,取下灯罩,把烧焦的灯芯剪掉了一截,灯光变亮了一点。她觉得冷,就披上短大衣,然后打开涂了日本漆的铁箱,开始整理她稍微贵重一点的东西。准备了两套内衣裤之后,她就生出一个念头来:携带的东西越少,型男米克在巴黎需要为自己购置的东西就会越多。这纯粹是女冒险家的思维方式。

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特别舍不得的东西,这些东西和那两套内衣裤一起被装进一个布面旅行箱里。箱子表面破了一道口子,她一直都想缝上,又一直没能抽出时间。装进箱子里的有半瓶玫瑰味儿的波特兰香水,一枚从金斯利先生那里偷来的绿色假宝石胸针,一套仿象牙梳子,一张背景是金斯敦宫殿的压花纪念画板,还有一个德国专利技术的卷发器,那是她从一家理发店“顺”来的。她最后又带了一把骨柄牙刷和一罐含樟脑的牙齿清洁剂。

接着,她拿起一根小小的银色自动铅笔,坐在床边准备给海蒂留一张字条。这支铅笔是查德维克先生送的,笔杆上还刻着“大都市铁路公司”的大写名称。镀银的那层表面已经开始剥落,露出下面的铜质笔杆。至于纸,她只找到一张速溶巧克力广告,背面还可以写字。

“我亲爱的海瑞特,”她写道,“我要动身到巴黎去了……”写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把铅笔末端的橡皮头拧下来,把“到巴黎去了”几个字擦掉,换成了“跟一位绅士远走高飞”。她接着写道:“请不要为我担心。我很好。我没有带走的衣服,你喜欢的都可以自己留下。请一定照顾好亲爱的托比,给它多吃点鲱鱼。你忠实的朋友,西比尔。”

写这张纸条让她感觉很别扭,低头看到托比,又觉得非常难过,也觉得不应该就这样把它抛下。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想到拉德利。在那一瞬间,西比尔突然坚信这家伙一定是个骗子。

“他一定会来的。”西比尔小声而坚定地告诉自己,她把油灯和纸条放在狭窄的壁炉台面上。台面上还有一个扁平的锡铁盒,上面印着一个在河滨马路上抽烟的人。她知道,这里面装的是土耳其香烟。海蒂有位年轻的相好,是医学院学生,曾有一次诱使海蒂染上了这个嗜好。西比尔通常都会躲开这些医学院学生,他们的专长就是各种兽行。可是现在,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她打开了锡铁盒,抽出一根纸烟,用力嗅着它强烈刺鼻的味道。

她曾认识一个叫斯坦利的人,是个在上流社会小有名气的律师。这个人总是不停地抽烟。跟西比尔交往期间,他经常说,香烟特别适合让赌博的人下定决心。

西比尔拿起火柴,学着斯坦利的样子,把卷烟叼在唇间。她划亮一根火柴,让火苗烧了一会儿,等硫磺大多燃尽了,才把火头凑在香烟上,她犹豫不决地抽了几口,吸入了几口酸涩难闻的烟雾,马上感觉难受得不行,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险些当场就把这东西扔掉。

她站在壁炉前,强迫自己继续抽烟,隔一会儿就在烟嘴上猛抽一口,还学着斯坦利的样子掸落灰白色的烟灰。她觉得,抽烟的感觉简直让人难以忍受,那些爱抽烟的人怎么会欲罢不能呢?抽烟让她突然感到肚子里好像全都是毒气,两手冰凉,她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把香烟丢进炭火里。香烟马上燃烧起来,迅速化为灰烬。

她突然觉得,闹钟的滴答声简直让人无法容忍。

大本钟已经敲响,时间到了午夜。

可是米克在哪里?

她在黑暗中醒来,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她又一次想起米克。灯已经熄了,炭火也已经熄灭,她挣扎着起身,拿起火柴,摸索着在自己房间走动,循着闹钟的声音,一直来到五斗柜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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