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差分机- 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韦克菲尔德先生没有办公桌,或者说,他的办公桌包围并且囊括了他的整个办公室,而韦克菲尔德先生本人也是在桌子里面工作。写字桌由精密的铰链系统控制可以从墙面洞孔里弹出来,还可以被收进尖端的特制橱柜里。房间里有报纸架、信件夹,另外还有巨大的卡片夹、目录册、编码书、操作员指南手册等,另外还有一座精致的多指针钟表,三台电报机拨盘,其中镀金的指针可以指出代码对应的字母,打印机正在忙碌地为纸带打孔。

韦克菲尔德先生是个病怏怏的苏格兰人,沙色的头发已经开始脱落,他的眼神即便算不上鬼鬼祟祟,至少也是经常四处乱瞟。他的上唇突出很多,显得下唇凹陷。

由于他身居高位,马洛里事先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年轻,他也许只有四十岁的样子。毫无疑问,他也像很多有成就的操作员一样和差分机行业一起成长了起来。巴贝奇爵士的第一台差分机其实也不过刚出现三十年,现在已经是享有殊荣的纪念品了,但是差分机相关的学科却从一开始就吸引了一代人的注意力,它像思想界的一辆巨大火车机头一样拖动着世界向前进步。

马洛里自报家门,然后说:“先生,很抱歉我来晚了。我在贵处的走廊里迷了路。”

这对韦克菲尔德来讲一点都不意外。“给您来点儿下午茶怎么样?我们这儿的松糕还不错。”

马洛里摇了摇头,然后“喇”地一下打开烟盒:“来支烟?”韦克菲尔德脸色发白地说:“哦,不!不,谢谢!我们这儿特别怕发生火灾,因而严禁烟火。”

马洛里懊恼地收起烟盒。“我知道了……可是我真是不明白,抽根烟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您觉得呢?”

“有烟灰!”韦克菲尔德先生语调坚决,“还会产生不可见的粉尘!它们会通过空气传播,污染我们的润滑油,让齿轮生锈。而如果要清理整个统计局的差分机——好了,这不用我说您也知道,简直是西西弗斯的任务,马洛里博士。”

“是吗,”马洛里嘟嚷着,试图转换话题,“您肯定知道我是个古生物学家,不过在差分机操作方面我也略有所知。您这儿安装的运算齿轮长度有多少码?”

“多少码?马洛里博士,我们这儿的差分机运算齿轮的长度是要用英里来衡量的。”

“真的吗!运算力有这么强?”

“也可以说,麻烦也有这么多!”韦克菲尔德摊了一下手,说,“齿轮旋转会积聚热量,热量又会让铜质部件发生膨胀,导致齿轮磨损。天气潮湿的时候,润滑油会糊作一团,而到了天气干燥的时候,差分机甚至会自己产生雷顿静电,然后吸附各种各样的灰尘。齿轮有时会粘在一起,有时会卡在一起,卡片有时也会粘在送卡器上……”韦克菲尔德叹口气说,“根据我们的实际经验,尽可能想尽一切办法避免灰尘、热量和湿气才是最为省力的做法。即便是我们下午茶时候所吃的蛋糕也是特别订制的,主要是为了降低面包屑风险。”

马洛里觉得,“面包屑风险”这个短语听起来有些滑稽,但是韦克菲尔德表情一本正经,根本就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们试过高尔杰特的醋酸清洗剂吗?”马洛里问,“剑桥那边的人非常信赖这东西。”

“啊,是啊,”韦克菲尔德拖着长腔说,“那是个古老又可爱的差分机分析学院。我倒也希望我们能像他们这种学术机构一样清闲!剑桥的人对自己的差分机百般宠爱,可是在我们这种公务部门,我们必须一遍又一遍运行日常程序,直到把机器里的小连杆累弯。”

马洛里最近刚去过差分机学院,下定决心要炫耀一下自己听到的学界前沿成果。“您听说过剑桥最新推出的编译器吗?它可以更加均匀地分配齿轮磨损情况……”

韦克菲尔德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在议院和警方眼里,统计局就是一个工具。您看,他们总是有任务派下来,而我们总是疲于奔命。资金不足啊,您知道。这些人完全估计不出我们的资源需求,先生。总是重复着同样的悲剧,我想您一定懂得我们的难处。您本人也是研究科学的人,我无意冒犯,可我真是觉得下院议员们连一个好的差分机程序和一个破煎锅都区分不开。”

马洛里扯了扯胡子说道:“听起来的确很遗憾,数以英里计的计算齿轮!当我试图想象这么强大的计算力能做的事情时,我简直要窒息了。”

“哦,我确信您很快就不会觉得窒息了,马洛里博士。”韦克菲尔德说,“在差分机操作领域,计算需求扩张的速度永远都远远超过计算能力的增速,简直像是自然法则一样。”

“也许这的确是一项法则,”马洛里说,“只不过暗藏在我们尚未了解的知识领域……”

韦克菲尔德先生礼貌地笑着看了看他的表。“真遗憾,每个人追求更高尚知识的冲动总是要让位于日常实际工作。我很少有时间可以讨论有关差分机的哲学话题,除非是遇见我那位难得一见的同僚——奥利芬特先生。也许,他跟您谈起过自己对于未来时代差分机应用的设想?”

“只是简单提到过,”马洛里说,“在我看来,他关于,嗯,社会研究的设想,所需要的差分机资源可能已经超过我们大不列颠全国的规模。他打算监测整个皮卡迪利的所有交易之类。坦率地讲,这些设想在我看来有点像乌托邦。”

韦克菲尔德回答说:“先生,就理论上来讲,这是完全可能的。我们自然会对电报通讯、信用卡记录之类的东西保持一定的关注。不过我们真正面临的瓶颈还是人才,要知道,只有经过特别训练的分析师才能把差分机数据转化为可以利用的知识。而他的设想野心勃勃的规模与我们统计局目前运行资金所能支持的员工规模之间……”

“我的确不想给您添太多麻烦,”马洛里打断了他,“但是奥利芬特说过,您应该可以帮我指认一名逍遥法外的罪犯以及他的女同伙。我填写过两份你们这里的三联查询单,此前特地派人送过来……”

“是的,上周的事儿,”韦克菲尔德点头说,“我们也的确已经尽可能为您提供帮助。我们总是乐于为杰出人士服务,比如奥利芬特先生和您本人之类的。暴力袭击,甚至试图威胁著名学者的生命安全,这当然是非常严重的事件。”韦克菲尔德先生拿起一根削得像针一样尖的铅笔和一沓横格纸,“不过跟奥利芬特先生感兴趣的其他事情相比,这事儿显得有些过于平常了,不是吗?”

马洛里没应声。

韦克菲尔德面色凝重。“您不用担心,可以对我说实话。这也不是奥利芬特先生和他的上司第一次让我们办事儿了,当然,作为女王陛下的忠实奴仆,我可以保证为您严守任何秘密。您说的任何话都不会传出这个房间。”他躬身向前,“先生,您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马洛里快速而认真地权衡了一下,不管埃达女士犯了什么错,不管她是出于绝望,还是过于莽撞才落入了那个恶棍和他的女同伙手中,他终归觉得,把“埃达·拜伦”的名字记录在那些横格纸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而且奥利芬特肯定不同意他这么做。

于是马洛里装出一副很不情愿才坦白的样子说:“您这么问,真让我不知从何说起,韦克菲尔德先生,因为我自己都觉得,其实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本来都不用跑来麻烦您。就像我给您写的便条上说的,我在德比赛马场遇见一名醉醺醺的赌鬼,那家伙拿着匕首给我制造了点儿小麻烦。其实我本人觉得这完全无关紧要,可是奥利芬特先生却说,我可能真的面临严重危险。他提醒我说,我的一位同事就是最近被杀的,当时的情况也非常古怪,而且那件案子到现在都没能破。”

“您是说路德维克教授,那位恐龙专家?”

“是路德维克,”马洛里说,“您知道那件案子吗?”

“他是被人用刀捅死的,在一家赌鼠场。”韦克菲尔德用铅笔上的橡皮头轻轻敲着牙齿,“所有的报纸都报道了,这事让学术界大失颜面。很多人都觉得路德维克是学界的耻辱。”

马洛里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奥利芬特似乎认为,他的遭遇和我遇见的事情可能会有关联。”

“他怀疑那些赌鬼跟踪然后谋杀学者?”韦克菲尔德说,“坦率地讲,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动机这样做。除非,请原谅我做此猜测,除非你们都欠下了巨额赌债。您和路德维克是老朋友吗?也许你们都有经常光顾赌场的嗜好?”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跟他一点儿都不熟,而且我可以向您保证,我没有欠过任何那种类型的债务。”

“奥利芬特先生认为,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是偶然的。”韦克菲尔德说,他好像完全相信马洛里的保证,因为他显然已经失去了追问下去的兴趣。“当然,您指认一下这个坏蛋肯定会更为稳妥。如果只需要我们帮忙做这么一点小事的话,我们当然可以做到。我会派一位工作人员带您去图书馆,去差分机那里进行查询。一旦我们查出袭击者的身份证号,事情就会有些眉目了。”

韦克菲尔德扳开一个胶皮话筒,对着里面喊了两句,一位职员就推门进来了。这一位年轻柔弱的伦敦人,同样戴着手套,裹着围裙。“这位是我的同事托比亚斯先生,他将听从您的调遣。”会面看来已经结束,韦克菲尔德已经忙不迭要开始处理别的事情了。他机械地鞠了一个躬,说:“很高兴见到您,先生。如果还有什么我们能为您效劳的,请务必不要客气。”

“非常感谢。”马洛里说。

马洛里发现那男孩沿着发际线剃掉了大约一英寸宽的头发,这样前额显得更高一些,显得更有智慧,不过现在距离他上次理发看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这片特别留出来的区域已经长出短短的头发茬。马洛里跟着他走出迷宫一样的办公区,走进一段走廊。他的向导走路姿势有点奇怪,总是左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