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扉不动声色将那只笼子拎到窗外,微一松手,笼子便滚了下去,埋入廊下草丛之中。他淡然转身,若无其事地含笑道:“那我吩咐下人来帮你收拾,今晚就送你进宫。”
盛羽点了点头。
叶朝扉默默望了她片刻,轻轻叹口气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
“夫君,”身后却传来盛羽轻柔的声音,“吃过药再安顿我的事吧,身体比较重要。”
正欲跨出门口的脚步顿了顿,雪光素影中,他并未转身,只微微侧了头,低低道了一声,“好”。
盛羽入宫后“见”着了叶朝扉口中,她旧时的好友,太后叶氏。
听声音,这位太后好像年纪很轻,后来听宫人说方知,这叶太后生得千娇百媚,甚得先帝宠爱,且是后宫所有嫔妃中,唯一替先皇育有一子的贵人,今年才不过刚刚双十年华。
“阿羽,真没想到,有生之年本宫竟然还能见到你。”叶太后亲自携了盛羽的手,缓步走在后花园里长而幽深的回廊上。回廊一重又一重,堂皇的壁画治艳妖娆,繁复的千折裙夹着长长的披帛沙沙游过,身后是举步无声的宫人列队。
盛羽笑得拘谨,“太后娘娘,臣妾前些时日伤了脑子,如今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请太后娘娘莫怪。”
叶太后顿了顿,接着便轻声笑起来,“是了,听兄长说过,倒是本宫见了你,高兴得一时糊涂了。”她亲厚地拍拍盛羽的手,柔声道:“忘记便忘记了,我们再重新识过不也一样好?”
她停下步子,沉默了良久,却又轻轻叹了口气,“阿羽啊,前面就是内湖了,每次走到这里,本宫总会记起那年和你泛舟湖上,送你和兄长相见,记得你在船上告诉我,宫墙外山高水阔,天外有天……”
盛羽懵懂,又不好在太后面前失礼,只得笑而不答。
按理说,叶太后年纪轻轻便为六宫之主,儿子尚在襁褓便登基做了皇帝,兄长代为摄政监国,这一生的福泽已是人间少有,可不知为何,盛羽却偏偏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隐隐落寞忧戚。
人生,究竟要怎样过,才会喜乐安平?
叶太后待她甚是亲厚,赏下不少吃的玩的,安排她暂住在遥香殿冬暖阁,叶朝扉每日午后都会来宫中探她。
这日,盛羽正倚在榻上指点随伺的小宫人如何做蜜糖千层糕,她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学到的,就好像兴手捏来一样,各种配方,比例,程序先后,都熟之又熟,莫非,自己失忆前是个厨娘?
盛羽不觉失笑。
“叶夫人,这糕饼按你说的做出来可真好吃!”小宫人高兴地拿了做好的成品正想给她尝,却听殿门口传来一声冷笑,“叶夫人?本宫倒要瞧瞧,是哪个胆大的贱婢,竟敢自称叶夫人!”
话音未落,那人已风风火火闯入殿中。几个随她一起闯进来的粗壮宫人,不由分说推开那小宫女,七手八脚将盛羽从榻上拖下来,押她跪下。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这可是丞相叶朝扉大人的夫人!”几个小宫人挣扎着大声呼喝,想要冲过来护住盛羽,却被拦住她们的几个高大女子,噼呖啪拉一顿耳光。
其中一名女子一面扇那呼叫的小宫女耳光,一边大声喝骂:“你们是哪个混帐尚宫教出来的?叶大人是十公主的驸马,天下无人不知,这是哪里来的贱东西,也敢自称丞相夫人?”
盛羽被几个力大无比的女子强按着跪在地上,她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心里却无比清楚,既然这女人能正大光明闯入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必然不是一般来路。
听那几个小宫女被掴得惨叫连连,她皱了皱眉,抬头冲前方冷冷道:“几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宫女,你何必跟她们计较,有什么事,冲我这个正主来才是。”
一只又冷又坚锐的东西轻轻托起她的下颚,那人深深抽了一口气,接着突兀地笑起来,“竟然是你!三年了,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对我这么冷淡,为什么父皇一走,他就把我关到皇陵,为什么传言他这么一个冷得像冰一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不惜跟岑国皇帝战北极两国开战!原来是为了你,都是因为你!”那只冰凉凉的东西离开她的肌肤,接着,长发被人抓在手中,头皮被扯得一阵剧痛,“盛姐姐,别来无恙啊。”
盛羽忍着痛,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只手放开她,那人银铃般笑起来,声音娇脆悦耳,一派无邪天真,“盛姐姐,你被封为丹墨公主代我嫁去岑国,不是去做骁毅王妃,做太子妃,做皇后的么?怎么三年不见,好好的丹墨公主就变成了个戏子?你瞧,你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你看看我,看清楚,我是阿十啊,你的好妹妹,叶朝扉明媒正娶的妻子!”
岑国,骁毅王,战北极,太子妃,阿十,叶朝扉……
这些熟悉的名字像一群无形的对手在脑中开战,盛羽痛苦地皱眉,脑子里一阵一阵扯痛,心里一阵阵恍惚慌乱,看不见方向的黑洞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有什么被强压下的东西立刻就要破土而出。
阿十转身坐下,看到跪在地上的女子紧紧蹙眉,咬着唇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隔了一会儿,她似乎再也忍不住了,捧着头滚倒在地,不住地痛苦呻吟,不住地喊着头痛,一团混乱中,阿十听到她嘴里低低念声夫君,过了会儿又迷迷糊糊喊倾城,手脚乱蹬,又是哭又是笑……
强按住盛羽的三名宫人几乎按不住她,她们一边加大用力,一边禀报,“公主,这女人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她,是不是疯了?”
十公主撇了撇嘴,厌恶地盯着盛羽,一想到就是这个女人占据了叶朝扉的心,叫她生生守了三年活寡,她就无比憎恨。
叶朝扉用替先皇尽孝的名义将她软禁在皇陵,要不是她收到风声,说他藏了一名至关重要的女子在身边,公然在叶府、皇宫出双入对,惹得岑皇战北极率二十万大军南征讨伐,他不知道还要瞒骗她多久。
叶朝扉,他无情无义,她阿十也不是吃素的,想要困住她,没那么容易!
躺倒在地上的盛羽,呼痛呻吟渐渐低了下去。十公主冷冷瞧着她,狠狠咬牙。
这个女人,当初不是跟北峥小王爷是一对么?原来,那不过是个晃子。亏得当年她对她感觉那般愧疚,恨不能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拿来补偿她,没想到这个妖女竟然是个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
此女不除,她和叶朝扉永远没有机会!
十公主收回狠狠盯向盛羽的眼神,转而漫不经心瞧了瞧手上蓄得长长的指甲,“她们不是做了什么蜜糖糕么,有好的糕点怎能没有好酒?赐这位丹墨公主一壶酒,叫她即刻饮了。”
她手下的贴身侍女眉头一皱,面带犹豫,“十公主,这,这可是在皇宫里,要是叫叶太后知道了……”
染着朱红丹蔻的纤纤玉掌啪地一声甩过来,打得那侍女脸上立时多了五条红印。
十公主怒声喝道:“叶家能有今天,靠得是谁?!本宫能抬得起他们,就能灭得了他们!给本宫动手!”
“是!”
那几名宫人再不敢劝,拿了酒来,整壶便要往盛羽嘴里灌。
“不能,你们不能这么对叶夫人,丞相会怪罪我们的,他会杀了我们的!”那几个小宫女眼见不好,已急得晕了头,叶朝扉对盛羽的爱重,这冬暖阁中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不敢设想,如果盛羽被这帮人毒死了,以叶朝扉的手段,她们的下场是什么。
十公主大怒,“谁是叶夫人,这里只有本宫才是堂堂正正的叶夫人,这个贱婢,她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媒婆!来人,把这几个不长眼的丫头,全给我往死里打!”
“住手!”委顿在地上的盛羽却忽然开声,“阿十,你,你住手!”
她慢慢抬起头,虽然脸上泪痕尤在,神情却已变了,再不复适才的茫然懵懂,隐隐多了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不就是想叫我死么?我现在,甘心情愿饮下这壶毒酒,这几个宫女都是证人,何必为了我这么一个平民女子,污了你的手,又惹得你与驸马心生芥蒂?阿十,姐姐从前没教过你么?夫妻之间,怕得不是家宅外的莺莺雁雁,最怕的,就是彼此间,心里多生了一根刺。”
她挑眉,对着十公主微微一笑,娟秀面容,艳若四月春花,“你想叫姐姐,成为你夫妻二人心中,永远不能拔去的那根刺么?”
十公主冷冷与她对视,她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可那双眼睛,不避不让与她对视,却空茫茫没有焦点,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盛羽眼角一瞥,唇边噙了朵淡淡的笑,“你看不出来么?我的眼睛早已瞎了,本来就是个废人。活着跟死了,与我也没什么两样。”
十公主默默忖了忖,终于点点头,盛羽身边的宫人随即将酒壶交到她手中,并沉声威胁,“休要打什么鬼主意!”
盛羽笑道:“你们这么多人押着我,我又能生出什么鬼主意?”
她席地而坐,将酒壶摆在面前,又讨了只杯子,摸索着倒了一杯,抬头对十公主微笑道:“阿十,自你嫁后,你我也多年没见了,叶朝扉,他待你好么?”
十公主想起多年来自己受的冷淡,越发忿恨,冷哼一声却不答话。
盛羽轻轻叹口气,拿起酒杯在掌心里转了转,悠悠道:“他待我,倒真是长情。你不知道吧,我们以前一直很要好,记得那时候,他会半夜爬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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