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隐匿到树梢,更鼓声传来,神色凌厉的他如上了发条般手扶向窗棂,以不符合自身尊贵身份的轻灵翻窗越墙,精准地避开胡九龄在绣楼围墙上设置的重重机关,熟门熟路地摸到正中间闺房。
闺房外的卧榻上,起夜回来的青霜正在自我反省。自打从虎牢峡回来后,她总是一觉睡到天亮,中间都不带醒的。
姑娘晚上起夜都得自己去,身为贴身大丫鬟,她着实失职。虽然姑娘没说什么,但那也是姑娘善良不难为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正因如此她才要更尽责。
“唔,今晚得警醒些。”
打个呵欠,她掐下手心,强行抑制住不断上涌的睡衣。刚这样想着,只觉面前一阵风吹过,脑袋上酥麻感传来,她再次睡了过去。
点睡穴解决闺房外最后一人,陆景渊大摇大摆地进了内室,轻手轻脚地走到拔步床前,撩起帐幔挂在金钩上,手无意识地抚摸过那对玉环,他的目光最终凝聚在她枕头边那本账册上。
册封大殿在即,宋氏忙里忙外张罗此事,胡府后宅中馈便交到她手上。这丫头算不得顶聪慧,本身却有股跟她娇憨有些类似的痴劲。深信勤能补拙,她每天泡在了账本上,连去铺子的时辰都少了不少。
拿过账册,因习武而夜能视物的他一目十行地看着,边看边点头。
“倒是跟往常一样,慢归慢,核算完的账目没有丁点错处。”
这丫头倒是个想得明白的,没有如一般大户人家初掌中馈之人般急于抓权或者表现自己,凡事都想插一手。她稳了下来,从最基本的地方看起,厨房、花圃、各院用度一点点熟悉,弄清楚一块再弄下一块。初时可能有些生涩,可时日渐久,她速度越来越快。
不愧是他看上的姑娘,就是这般识大体,知晓轻重缓急,不贪功冒进。
“今日又比昨日快了些。”
从账册上,陆景渊便能看出阿瑶一日日的进步。这会四下无人,他也丝毫不掩饰脸上的赞赏之情。
月光从拔步床半开的门中照进来,打在他上扬的唇角上,少年本就无懈可击的容貌因这笑容再度增色三分。睁开眼的阿瑶看到这般美景,一时间有些目眩神迷。
“景哥哥。”
说梦话都想着他,这丫头是有多喜欢他,也不枉他费尽心机为她敲打不听话的下人。
账册上能看出许多东西,陆景渊天资聪颖,很容易从中看出哪些下人在糊弄阿瑶。按他以往的脾气,这般奸滑的下人直接乱棍打出去了事,可胡府并非他的定北侯府,客居之人总得懂些分寸。
不过这等小事难不倒他,不能明着来他便暗中出手。带来青城的暗卫大都随空海大师北上进京押运银两,手上无人可用他只能亲自出手。轻功翻墙找到下人房,重者直接蒙被子里暴打一顿,轻者打轻些,轮番拳头下去,夜间不得安歇的他白日精神不济,倒真有几分养伤之人的虚弱面色。
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打人时也没有藏头露尾。可身份摆在那,胡府下人被打了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时日尚短倒没露出什么马脚。
当然这事也不是全无人知,比如掌管后院的宋氏便隐约知晓。知道后她对未来女婿的满意度更是蹭蹭蹭往上涨,在面对胡九龄的攻势时越发斗志昂扬。这般打灯笼都找不到的女婿,过了这村可没这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糊涂老爷给赶跑!
柔顺了十三年的宋氏小宇宙大爆发,胡九龄劝解难度再次升级。
占便宜的小侯爷对此乐见其成,此时此刻,听到那丫头软绵绵地呼唤他,他如着魔般扭过头。四目相对,看到那双越发清明的杏眼,脑子一个机灵,他终于反应过来。
她醒了。
被发现了!运起轻功,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出拔步床。
临睡前补汤用得太多,半夜阿瑶被憋醒了。眼睛睁开,意识尚且朦胧。
“青霜。”
外面没有动静,她也没多喊,而是顺手抓过床边衣裳,披好趿拉上鞋,朝拔步床后有恭桶的屏风处走去。在解决个人需要后,她如梦游般回来,窝在床上继续睡。
平稳的呼吸声传来,隐匿在拔步床后的陆景渊走出来,脸上带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
这种事并非头一回发生,起初他着实有些尴尬,夜探闺房什么的,显得他有多重视她似得。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可私心里他就是不想让那丫头知道。当时他狼狈地逃回院子,纠结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就听她跟青霜窃窃私语。
“昨晚我梦到景哥哥了,他就站在我床边,可手伸过去却没碰到人。”
原来她当自己在做梦,意识到此点他终于放下心,然后薄施手段,让她从客院下人口中听到自己睡觉很熟、一夜无梦的消息。两相印证,她对此深信不疑。
有了这层基础,再做一些事便很简单了。站在拔步床前,陆景渊脱掉鞋子和外袍,身轻如燕般翻上床,扯开碍人的薄被,将小小的身躯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传来,疲惫感袭来,唇角轻扬他很快睡去。
陆景渊这边睡得舒坦,阿瑶这边睡得却很不安稳。睡梦中她变成了一只小虾米,被只八角章鱼缠住了。
太阳照常升起,因姑娘管家“严明”而越发勤恳的胡府下人早早起身洒扫,胡九龄与宋氏这对老夫老妻间因连日拉锯战而有了些年轻人的活力,这一切看得阿瑶忘了昨日睡不好的疲惫,翻阅着账册与宋氏商讨完后,眼见时辰差不多,她套上马车向书院赶去。
书到用时方恨少,接手管家事物后,阿瑶才知道她有多少需要学的东西。青林书院诸位师长虽不笔墨大儒有名,但在这里她能结识不少青城商户子弟,尝试着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的同时,日后胡家生意也少不了跟他们打交道,这也算是为将来做准备。
所以即便很忙,即便顾山长允许她忙时不去书院,除去虎牢峡那次,约定好的三日去一次书院,阿瑶也从未中断过。
没有了沈墨慈等人从中作梗,书院诸人也能更理智地看待阿瑶。少年人的思绪没大人那般功力和世俗,他们不会因阿瑶强大的家事背景而巴结上去,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只看她个人品行。而阿瑶秉性和善,人也长得娇憨,是最容易让所有人接受的那种,加之她谦逊上进,学子们倒是打心底里喜欢她。
马车停在书院门口,阿瑶刚下车,便有几位差不多同时到的姑娘走上前来,跟她并行向书院内走去。而这其中离她最近的当属早早过来等着她的苏小乔,她可不能让别人抢占阿瑶最好朋友的位置。
其他人嫉妒归嫉妒,但阿瑶亲近的态度摆在那,也只能笑着摇头。一堆年少姑娘讨论着衣裳吃食,担忧着夫子课业,阿瑶也喜欢这种轻松而单纯的氛围,时不时附和几句。
叽叽喳喳走进女学房舍,阿瑶刚坐定准备收拾东西,旁边苏小乔探过头来,一反往常的大大咧咧,神色间带着些紧张,神神秘秘道:“阿瑶,你猜昨天我看到谁了?”
“谁?”正在收拾书本,摆文房四宝的阿瑶随口问道。
苏小乔探过身子,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奶娘。”
什么!阿瑶握住端砚的手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断更,是因为遇到了危及家人生命的事。跑了一个月,总算是抓住了那一丝希望。现在时过境迁,回首刚得知事情的那瞬间,依然有种惊魂未定的余悸。
生命无常,最大的敌人并非天灾,而是**。希望我的读者们,能在平安之时,珍重自己的家人。不管他们好与坏,终归是血脉相连、不可忽视的存在。
对不住各位亲爱的读者,恢复更新后我会努力写,把前面欠你们的尽快补回来。
☆、第126章
奶娘竟然还活着!
这一消息给了阿瑶很大的冲击,以至于接下来的整个上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以至于素来对她关照有加的夫子都开始频频提问。
还好上午教授的是术数,而这也是她跟随墨大儒学习的主要内容。墨道玄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对许多东西的理解压根不是常人能比。书院夫子啰嗦半天才堪堪说明白的内容,他鞭辟入里、寥寥数语直接点拨人心窍。
这样的师傅,最适合阿瑶这般勤奋有余、天分稍显不足的学生。
扎实的基础摆在那,即便心神不定,应对夫子提问还是绰绰有余。
“这思路……当真是妙!”
在阿瑶用更精简的思路解答术数后,本想着劝诫她向学的夫子彻底忘记初衷,开始沉浸在这全新而玄妙的思路中。
夫子在青林书院内也算颇有名气,这份名气来源于他的严苛——从不会轻易夸奖人。然而如今他不仅一反常态地夸了人不说,夸完后还红光满面地看向胡家姑娘,眼神之炽热有如情窦初开的小伙子般——
女学姑娘们沸腾了!
能让术数夫子开口夸赞,看来胡氏阿瑶是真的聪慧。这点认知成为所有人的共识,比之阿瑶拜两位名满天下之人为师时还要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对待学霸要如春天般温暖,不用阿瑶做任何事,跟她逐渐熟悉起来的姑娘们对她越发热情起来。
“术数夫子竟然褒奖你。”
“对此,我入书院这些年,还是头一遭见他如此,就算对宋钦文他也没这般和颜悦色过。”
听有人提起宋钦文,手上挽着笼屉的姑娘忙打断,“提他作甚,阿瑶尝尝我娘做得茶点,她特意给你做了小兔子形状的发糕。”
“为什么我们跟阿瑶的不一样。”
轮番准备茶点之事还是阿瑶提议的,书院姑娘心思单纯归单纯,但偶尔也会较劲,比如在茶点一事上。
“难道阿瑶跟你们一样?”带茶点来的姑娘笑得温柔,口中话语却是丝毫不让。
她说得好有道理,我们竟无言以对,起哄的姑娘安静下来。不过毕竟是年轻姑娘,心里不会存事儿,很快便又恢复了打打闹闹。这次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