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看了吗?”隔了许久,风佑的声音从她的发间幽幽地传来,连城摇了摇头,今早送来的凤冠霞帔依旧放在殿前的桌案上,她无心去看,风佑的心涩痛了一下,强作欢笑地说道:“我一早就送来了,就是想让你看的!”
连城无语淡笑,有些牵强地低下头,风佑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走到桌案前,猛地一掀锦绸,连城顿觉眼前一亮,仔细看去,灯光下闪烁七彩的是那白凤团冠,凤冠上饰以金银珠翠,大小金花共二十四朵,凤冠旁还放有白玉龙簪,纹凤锦袍,以及用珍珠络秀的绣鞋与内衫。那白月色的内衫一共四件,分别秀以春繁、竞渡、艾虎、云月,配以桃、杏、菊、梅,谓之“一年锦”。
“这么多?”连城皱眉,风佑笑着拎起那红色的锦袍,道:“这是天都最好的绣坊做的,我看着再过些日子也要换季了,特地多做了几件,你先试试这喜服!”
“现在吗?挺麻烦的,明日反正要穿的!”
“先让我看看嘛!”
风佑将喜服堆到连城怀里,有些撒娇地说道,连城抵不住他无赖的请求,走到屋内去换,屋外的风佑长长松了口气,他坐了下来,收回含笑的目光,落寞地伸手去抚摸凤冠上颤动的花朵。
连城去了很久,殿外的宫灯相继亮了起来,风佑一直安静地等,没有进屋催促。反正已经等了很久了,他对自己说,再耐心一点,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他起身走向屋外,下得台阶,抬头望向夏夜的天空,繁星点点,唯独少了赤星的光辉。
“怎么样?合身吗?”
风佑猛地转身,连城站在那灯火阑珊处,风惊起衣抉翩翩,发丝轻绕。一袭红衣衬的娇艳如花的脸更显妖娆。
“不合适吗?”见风佑不说话,连城有些局促起来,转身想进屋换下,忽而腰间一紧,风佑从背后紧紧抱住她的身躯,高大的身子将她嵌在怀中。
“就这样嫁给我……明天……”
背抵着他的胸口,连城可以感受到他此刻澎湃的心跳,自己与他一样,曾经是那样地期待这一刻,可是,现在……
月色朦胧,无语清风,一滴泪滑落,消失于寂静之中……
皇权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能理解。也许连那些得到过的人也无法正确阐述,然后,他们只能把它简单地归结为上天赐予的荣耀,是命运的唆使,是神明对前朝的戏弄和惩罚。也许风佑是适合这个位置的人,连城站在高高的王台上,看着脚下芸芸众生欢跃的场面时,这样对自己说。他是个优秀的王,但……仅此而已……
一群白鸽在天空翱翔,队形整齐地向一片碧蓝的天空斜刺而去。册后大典的鼓乐响彻天宇,连城抬头平静地仰望着鸽子的走向,继而把目光投向广场上正在行跪拜大礼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礼赞官洪亮的嗓音响起,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耳边鸣响的是那字斟句酌的立后诏书:
东隐连氏,肃雍德茂,淑慎性成,克令克柔,安贞叶吉,惟勤惟俭,静正垂仪……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连氏德冠□,乃可当之。
昭帝元年,连城被册立为大风国第一位皇后,伴着庄重的立后诏词,她缓步走上大殿台阶,殷红色的礼服如同一面旗帜,迤逦在身后,风佑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那洁白而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搭上他温暖的掌心。此刻,大殿的高处只有他和她,伴随他们的是身后腾空而起的一群鸽子,那是惟一来自外界的遥远声音……
两年后
“妖怪!妖怪!”
一群黄毛小儿追打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小男孩儿,那孩子敏捷地爬上一棵榆树冲着下方忿忿地说:
“我不是妖怪!”
“我娘说眼睛不一样的就是妖怪,打死你!”
一颗坚硬的石子飞掠而过,男孩儿的额头顿时流出血来。
连城大叫一声:“不要!”惊坐起来,气喘着环顾四周,才惊觉是梦。昏暗的宫灯下是随风轻摆的帐幔,偌大的床榻上只有自己孤单瘦削的身影,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吹进的是屋外凉爽的清风。昭帝三年,皇后虽受专宠而无子,无奈于子嗣之忧,昭帝前后又册淑、德、良、娴四妃,时过半年,亦无所出。
是年九月,秋意渐浓。
风从竹篱那面刮过,慢慢浸入肌肤,唤醒枝头上贮藏了一春一夏的蓓蕾,连城深深吸了一口,低声喃喃:“离忧!”
话音刚落,脚下震动起来,连城只觉得头晕目眩,一个不稳跌坐在床前,那震动持续数秒,衣橱家什都因此而挪动了方位,殿外的尖叫声此起彼落,连城也只能惊恐地蜷缩起身体。不肖片刻,震动停了下来,连城亦不敢动,又这样待了一会儿,寝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风佑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一把拉起她抱住,紧张地问:
“有没有伤着?”
连城摇头,抬头仔细看他,衣衫半敞,应该是急忙地赶来,但那袒露的健硕胸膛上还残有女人的吻痕,连城的心狠狠痛了一下,推开他,走到床前站定,淡淡道:
“臣妾没事,陛下早些歇息吧!”
风佑的心一凉,随即锁住眉头,有些怄气的转身,寝殿外已经跪了几名大臣,见了风佑赶紧磕头行礼。
“到底什么事?”
“回陛下,刚刚帝阁来报,震动来自南方,据星相所示,南方地有异动,牵连天都。”
“那让人即刻敢去南阳查明,让范梁给朕上折子!”
“是!”
风佑说完有转身看了连城的背影,月下,她恬淡肃立,没有挽留的意思,风佑咬了咬下唇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风佑走后,连城无力瘫回床榻,够了,她对自己说,这些年来的对峙,他与她都够了!
两年的婚姻如果说没有甜蜜那是假的,初时的宽容与隐忍总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连城的冷淡让风佑凉了心,从专宠到漠视,再到立妃,此中心酸的不仅仅只有连城。
将脸埋进被褥里,连城的心隐隐地痛着,她的泪都流干了,再也流不出来,只漠然的接受这彼此折磨的日子,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
不是不爱,而是伤害太深,连城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女人,既不能改变也无法适应,她想逃,逃出这个深宫,逃出一切有他气息的地方,她的离忧夜夜在梦中呼喊她,她却不能相见,她始终无法告诉他,她曾有过他的孩子,如果这样,就失去了对自己的惩罚,她不能爱他,不能违背自己的情感,在那么多人死去以后,她怎能坦诚地接受他对她的感情?
明日是重阳,登高采菊,他在皇宫外的养性斋设了“百岁宴”,而她要继续扮演一国之母的角色,多月来,他们已由一对佳偶成为举国上下人尽皆知的最貌合神离的夫妻。当初盛大的册后大典,谁能料到这样无奈的结局?
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就餐的长案两侧坐满百岁以上的老者。长案两头是风佑和连城,新立的淑妃小鸟依人的靠在风佑身边,虽没有席位,但看得出风佑对她的宠溺。
“来,让我们举杯敬我们文成武德的贤王!”
满席的老者皆站了起来,风佑大笑着一饮而尽,淑妃附在他耳边耳语了什么,引来他更大的笑声。连城故意不去看那个场面,她将头压得很低,专心地盯着手中的酒杯,身旁的人说什么,全然没有听见。风佑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和恍惚的神情让他极为恼火,就连他对她变本加厉的刺激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风佑的心凉了半截,酒过三巡,他已然是有些怨恨地看他,老者们敬酒时,她还在神游,风佑的心火腾地串了上来,端着酒杯冷声道:“皇后不予我们一同举杯吗?”
连城如梦初醒,皱了皱眉头,端起手中的杯子,风佑眯了眯眼,颇为不悦的问道:“皇后似乎不高兴,难道说朕配不上‘文成武德’这四个字吗?”
连城意识到他的刁难,半垂下脸,恭敬地说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有些不舒服,漏了寿星们的谈话!”
风佑冷哼一声,饮尽杯中酒,旁敲侧击地说道:“老寿星,你可知道朕为何册妃,要选淑、德、良、娴这四个字吗?”
老者们纷纷摇头,表示不解,风佑长叹一声,惋惜道:“可惜朕空坐拥天下,可身边的女人独独少了这份德性啊!”
此话一说,众人皆向连城看去,淑妃用长袖捂着嘴偷笑,连城整个人如浸在冰窟一般,凉透了,他怎能?他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侮辱她?
风佑看着她渐渐青白的脸色,心突然往下一沉。
“陛下,臣妾确实不太舒服,请容臣妾告退!”
连城摇晃着站起身,风佑摆了摆手,看着她离去时凌乱的步伐,风佑有些后悔了,刚刚的话也许太重了。
哈哈哈……
席间突然爆笑出声,淑妃勾着他的手臂硬是要喝交杯酒,风佑木然地接受,可心思完全随着那离场的人而去了。
斋外是一片秋阳,遍地黄花,漫天归燕。
连城孤独地行进在甬道上,感到无边无际的悲凉,人们都说失去时才知道珍惜,对于他的爱她一直以来都是排斥的,却也习以为然,所以在他不再爱她、宠她时才会又这样大的痛苦与失落感。她停了下来,按住胸口,对自己说:连城,你活该!干涩的眼眶里滑下一滴眼泪,她抬起脚继续向前走,小径旁是一个正在修剪盆景的园丁,她越过他的身子,漠然地向前,却听到熟悉的低唤:
“连城……”
猛地想转过身,手肘却被人用力的握住,那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别回头,就这样听我说!”
连城向小径一旁走了几步,停在一盆黄菊前,心口激烈地跳动着,压抑地疼痛
“连城,我本不想干扰你的生活,但最近市井的传言还是让我想见你,想知道你好不好!”
连城的手扶着花盆边缘激烈地抖着,那辛继续说:“另外有一个人想见你,一个和你有约的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