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人子,孩儿从未孝敬过母亲,更没亲口唤一声娘,数十年想起,孩儿每每感到心痛。”岑逍说着,眼眶渐显湿润,声音嘶哑道:“父亲做事,从来不容孩儿置喙,可有些事,孩儿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未等他嘴里的话说完,岑嵩面上已出现不耐烦,语声冷沉道:“时辰不早了,回你院里歇着吧!”
嘴角动了动,岑逍自椅上起身,倏然跪倒在地,眼角泪水滴落,痛声道:“父亲……孩儿不想一错再错下去了,咱们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就此收手吧!”
岑嵩一掌拍到桌上,怒道:“收手?你以为现在还能收手么?”阴沉着脸,他盯向岑逍,一字字续道:“决定与那人联手那日,为父,乃至整个丞相府就已无回头路。为父不防告诉你,就算那人不找为父,为父也会想方设法,颠覆他皇甫家的江山!且要皇甫家断子绝孙,从这世上永久消失!”说到后面,他眼里除过浓郁的恨意,再无其他。
“为什么?父亲,你为什么要如此做?为什么要这般痛恨皇甫家?你难道忘记母亲也姓皇甫吗?忘记母亲也是皇甫家的一份子吗?还有我,我身上的血,有一半也是皇……”岑逍声泪俱下说着。
截断他的话,岑嵩怒喝:“你不是……”可话刚一出口,他骤然打住。
许久过后,都不见他张嘴再说什么,岑逍抬头,看着他的怒容,颤声问:“我……我不是什么?难道……难道我不是母亲的孩儿……”父亲定有事瞒着他,且不止一件。
“闭嘴!”呵斥他一句,岑嵩手指门口,沉声道:“出去,我要休息了!”
“父亲……”岑逍没有起身,磕头道:“父亲就告诉我吧,将所有瞒着我的事,都告诉我吧!我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地活着,不想自己的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抱走,再无相见之日;更不想有朝一日,不明不白死去!”
岑嵩笑了,笑容阴森恐怖:“你想知道?”
“是,孩儿想知道!”岑逍肯定地点头。
“那就等着吧,等你死前,不,或者等为父死前,就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现在,你立刻从为父眼前滚!”
晃晃悠悠站起身,岑逍礼都不行,直接转身,走向门外。
他该做打算了,他或许该做打算了,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幼子送出府,安置在妥善的地方,否则,等事发,那孩子恐会跟着遭殃……
夜静谧,连城倚窗而立,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连续数个夜里站在暗处,看着她住的厢房。不言语,但自他身上散发出的伤痛,思恋气息,她远远的就能感知得到。
于是,她便每晚夜幕落下不久,貌似无意,倚窗而立,由他看着,而她,也同时感受着他的存在。
“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亦知道你心里的痛,但求你别放弃,好么?别放弃我,好么?”澄澈的眸中渐生水雾,她低喃出声:“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也没有什么让我不再爱你,熠,你得有信心,对你自己有信心,对我有信心,对我们间的感情有信心!”
他能听到么?或许可以吧!
她希望他听到,听到她心底的话,听到她对他的情。
皇甫熠是在暗处站着,那晚连城离开他的王府后,他一夜未睡,想着,念着心爱的她,即便心痛得厉害,他也未放弃想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想她的怒。
想她的笑。
想她的喜。
想她的悲。
她的泪,令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想她!想她!
因此,自那晚后,每当夜幕落下,他饮过任伯端来的特制汤药,就运轻功,飘至宁远侯府,远远看着她住的厢房。
直至屋里灯火熄灭,他才会离开。
连城,他的连城,夜里睡得很晚,她倚窗而立,要么想着心事,要么凝望月色定定地发怔。
湿湿的,他的脸庞湿湿的,修长的手抬起,抹去俊脸上的湿润,皇甫熠笑了,笑容苦涩而幸福。
听到了,他都听到了!
听到她的低语声,听到她说的每句话,要对他说的每句话!
傻丫头,我伤你至深,你却无怨无悔,体谅我,深爱着我。
此生有妻如你,我心足矣!
我心足矣!
“傻瓜,我不睡你就不走么?”夜已深沉,连城眸柔和,无声呢喃一句,抬手轻合上窗户,转身走至榻边躺了下来。
灯要熄灭,否则,他还是不会走。
心里这么想着,素手便一扬,屋里登时只有淡淡月华透过窗纱映入。
风儿徐徐,树影摇曳晃动,如同暗夜中舞动的精灵。
偶尔几声虫鸣在院中响起,显得偌大的院里更为静寂异常。
她睡了么?
好想过去近距离看她一眼。
提起轻功,皇甫熠飘至连城窗外。
颀长的身影映在窗纱上,被连城看了个正着。
立时,她阖上双眸,佯装已入睡。
他要见她,他要近距离看到她!
她也想啊,也想和他面对面,好好地看他一会。
均匀的呼吸声传入皇甫熠耳里,他迟疑片刻,缓缓推开窗。
但他没有立刻飘进屋里,而是从袖中掏出一粒小小的药丸捏碎,随后弹弹指尖,这才提气跃进屋里。
昏睡药物?
他是怕她突然醒转么?
傻瓜,他要她睡,她睡就是。
皇甫熠一袭青衫,静静地站在榻前,宛若诸天神匠雕琢出的精致五官,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深邃而神秘,却依旧俊美绝伦。
“熠……”连城微抿的唇中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可她的心在唤着他的名,轻柔地唤着,一遍一遍地唤着。
皇甫熠眸光柔和至极,他定定地注视着连城的睡颜,慢慢的,他弯了弯嘴角,即便幅度特别小,可也彰显出他此刻心情不错。
“连城,对不起!我不想你担心,不想不知哪日身不由己地伤害你,才不得不瞒着你,不得不用淡漠的眼神看你,疏离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么?”坐到榻边,他伸出手,将连城的小手紧握于掌心之中,“好些天没看到你,于我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连城想继续装睡,奈何她的心在不停地催促她,别装了,别装了,快些睁开眼,快些坐起身,看着他,和他说说话,要不然他一会离开,看你怎么办?就一次,就这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皇上不会知道的……
真要违背自己说过的话么?
没找到精通巫术的巫师前,没解开他身上的血咒前,不见他,此时此刻,她真要违背在皇帝面前说过的这句话么?
“我不怪你,我说过不怪你!”犹豫不决好一会,她终还是睁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柔声道出一句。
皇甫熠先是一怔,而后蓦地松开她的手,起身往门口走。
她没睡着,他捏碎的那粒可致人昏睡的药丸,于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呵呵!她懂医,且医术卓然,又怎会因他的一粒小药丸陷入昏睡?
“既然来了,又为何要匆忙离开?”连城坐起身,凝向他走至门口的颀长背影,低声问。
皇甫熠顿住脚,回头淡淡道:“我走错地方了!”极为蹩脚,又有些可笑的理由就这么从他唇齿间漫了出。
他的表情带了丝淡淡的冷意,但声音里,眸光中,都透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仿若平静的湖水中突起一层淡淡的涟漪。
“走错地方了?”连城想笑,却只觉心酸,一声也笑不出。
她盯着皇甫熠的眼眸,不打算错过一丝情绪波动。
定力够好,这是她得小半刻钟过去得出的结论。
明明已在她榻边流露出真感情,明明已对她说过,他是喜欢她的,是爱她的,这一刻,却似小孩子一般,又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她,还说出那么个蹩脚的借口。
皇甫熠没有出声,视线由她身上收回,继续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儿?”连城见状,忙下榻追。
二人一前一后飘出主院。
“既然来了,就陪我呆会吧!”将皇甫熠堵在花园里的一座假山上,连城声音低柔,缓缓说了句。
周遭静谧一片,皇甫熠与她相隔两步距离,面对面而立。
他默声不语,如雕像般伫立在那,从上到下,无丝毫动作。
只是唇角微抿,定定地看着连城。
约莫过去一刻钟,他唇齿间溢出一字:“好。”
“熠……”
连城轻唤。
“你说,我听着呢!”醇厚而优雅的声音在这静寂的夜里尤为好听。
“我不怪你,也不逼问你什么,所以,你无需对我说对不起!”
皇甫熠没有接连城的话,而是道:“顾二,我有一点后悔……后悔不该招惹你。”伸出手,皇甫熠修长而略带些薄茧的指腹,轻而柔地从连城清秀的脸庞划过。
倘若没有招惹她,他便不会认识她,也就不会爱上她,进而伤害她!
连城没有动,由他抚着她的脸颊,听他慢慢低语。
忽然,她只觉眼前一黑,瘫倒在一暖暖的怀抱里。
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身子更是绵软无力。
好诡异的手法……
“连城,我爱你!”横抱起她,皇甫熠呢喃一句,接着运轻功,纵身跃回主院。
轻放连城在榻上躺,他俯身,慢慢靠近。
感受到的愈来愈近的气息,连城不由心跳加速。
“在我心里,你胜过一切!记住,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他的气息已贴近她的脸颊,沙哑的声音里,很容易听到里面夹杂些许隐痛。
“我要走了!”皇甫熠一语双关。
他是要走了,回王府,明天天不亮,离京前往大周与吕齐边界。
唇上传来柔柔一吻,不到片刻,连城已感知不到皇甫熠的气息。
他走了,回王府而去。
一夜无梦。
清晨,连城刚一睁开眼,就听到房门被拍得直响,“二小姐,你醒来了吗?”唤雪急切的声音传进屋里。拉开门,连城问:“出什么事了?”
唤雪行礼:“咱们侯府门口,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