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工作──时间确实会改变一切,不是吗,韦小姐?」
凯琳望着他微带忧郁气质的面容,试着不让心中的怜悯形于色。布莱登比她年长五、六岁,印象中他总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内战爆发后不久,他就参战了。她还记得站在路边,目送他穿著帅气的南军制服,骄傲地骑马离去。她的喉间哽咽着感动的泪水,衷心希望自己也是男儿身,能够为南方作战。
但现在「长青园」已毁于战火,布莱登则屈居在银行做事。
「你为什么来纽约,布先生?」她问。
「我的雇主派我来代他处理一些家务事,我明天就回去。」
「你的雇主一定很看重你,才会将这种事托给你。」
他再次自嘲地笑了。「听我母亲说的,妳会以为是我在经营市民银行。但事实上,我并不比打杂跑腿的小弟好上多少。」
「我不认为会是如此。」
「南方一直生活在自我欺骗中。我们认为自己是无法被击败的,但我许久前就放弃这种幻象了。南方是脆弱的,我也是。」
「情况有这么糟吗?」
他来到舞厅的边缘。「妳已经许多年不曾回到洛特福。一切都不同了,投机客和趁火打劫者到处都是。尽管南卡罗莱纳已重返联邦,北佬士兵仍在街上巡逻,对正直的公民遭到欺负不闻不问,当地的议会根本是个大笑话。」他鄙夷地道。「妳一直住在纽约,根本不知道家乡变成什么样子。」
她心生愧疚,感觉自己留在北方读书像是背弃了南方。但当初她根本没有选择可言。
一曲已终,然而她无意结束两人的谈话。布莱登亦然,他没有放开她。「我相信妳今天的晚餐男伴已经有人预约了。」
她点点头,却听见自己说道:「但既然你是邻居,又即将在明天离开纽约,我想马先生不会介意退让。」
他执起她的手,唇轻抚过她的掌背。「那么他是个傻瓜。」
他一离开,伊莎立刻过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到女士的休息厅。
「他是谁,琳?所有的女孩都在谈论他。他看起来就像个诗人。噢,老天,妳的蝴蝶结快松开了,而且妳的裙子溅到了果汁,还有妳的头发……」她推着凯琳在镜前坐下,取下她去年送给她的镂空银发梳。「我真不知道妳为什么不让我将它绾起来,这样看起来好狂野。」
「为了我不让妳为我套上撑箍的同样理由,我不喜欢任何夺走我自由的东西。」
伊莎对她调皮地一笑。「妳是个女人,原本就不该拥有自由的。」
凯琳笑了。「噢,伊莎,过去三年来,没有妳的话,我该怎么办?」
「被退学。」
凯琳握紧她的手。「我曾向妳道谢过吗?」
「上百次,但我才是该向妳道谢的人。如果没有妳,我绝无法学会独立自主。我很遗憾父亲的态度这么差,我永远无法原谅他竟然拒绝相信妳。」
「我不想破坏妳和妳父亲的感情。」
「噢,我知道。」伊莎忙着重新梳理凯琳的头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白费唇舌,怪妳无法保持仪容整齐。妳从不做任何淑女该做的事,然而纽约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爱上了妳。」
凯琳对着镜子扮个鬼脸。「有时候我很不喜欢他们看着我的方式──彷佛我没有穿衣服似的。」
「那只是妳的想象,」伊莎为她固定好银发梳,揽着她的肩膀。「那是因为妳太美丽了,他们无法不看妳。」
「傻气。」凯琳笑着跃起来。「他叫布莱登,而且他会和我共进晚餐。」
「晚餐?我以为马先生……」
太迟了──凯琳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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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端着第三盘小点心过来。凯琳伸手想再拿一个,但及时打住。她已经用完两盘,也吃光了堆在盘子里的食物。如果伊莎看到了,一定又会训她一顿。谭氏学院的女孩在外人面前总是吃得像小鸟一样少。
布莱登取走她眼前刺目的空盘。「我很想在晚餐后抽根烟。妳能够指示我花园在哪里吗?假设妳不介意烟草味的话。」
凯琳知道她应该带马先生去看壁画,巧妙引导他向她求婚,但她实在提不起那个心。「我一点也不介意,我以前还学着抽过烟。」
莱登皱起眉头。「就我记忆所及,妳的童年极为坎坷,最好被遗忘。」他带着她出到花园。「妳能够克服过去不幸的教养真是极为难得──更别说和北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他们缓步走在花间小径上。凯琳笑了,想起伊莎、方珍妮、史玛丽──甚至薛苓雅。「她们还不坏。」
「那些北佬绅士呢?妳觉得他们怎样?」
「有些人还好,有的则不。」
他迟疑了一下。「曾经有人向妳求婚吧?」
「我从不曾接受。」
「很高兴听到这一点。」
他笑了。突然,他们同时停下来。微风轻拂过她的发,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温柔地将她揽向他。
他就要吻她了──而且她不会拒绝。
这将是她的初吻。
他皱起眉头,突兀地放开她。「抱歉,我差点忘形了。」
「你刚刚想要吻我。」
「我很惭愧承认,自从见到妳的第一眼,我似乎就无法思考。绅士不该占女士的便宜。」
「假设说女士愿意呢?」
他的表情变得温柔。「妳太纯真了,亲吻可能会引来更进一步的放肆轻薄。」
她想起了「夏娃的耻辱」。毕业班的女孩都必须被教导婚姻的课程,但谭夫人只提到了疼痛和责任,义务和忍耐。她告诉女孩任由她们的丈夫为所欲为,无论它有多么可怕或吓人。她建议她们在过程中朗读圣经里的诗篇,但从不曾具体说出「夏娃的耻辱」为何,完全任凭女孩们想象。
薛苓雅说她有个阿姨在新婚夜发疯了,玛丽说她听说会流许多血。凯琳则和方珍妮互换个焦虑的眼神。珍妮的父亲经营纯种马场,因此她和凯琳一样熟悉马匹交媾的过程。
莱登取出烟斗,点燃了烟。「我真不知道妳怎么有办法忍受生活在这个城市。它一点也不像『日升之光』,不是吗?」
「有时候我以为我会死于思乡病。」
「可怜的凯琳!这段时光对妳很不好过吧?」
「对你更糟──至少『日升之光』依旧屹立。」
他走向花园的边墙。「它是座很好的庄园──一直都是。妳的父亲或许没有看女人的眼光,但他确实知道怎么种棉花,」他长抽了口烟后,转身望向她。「我可以告诉妳一件我从不曾告诉过其它人的事吗?」
「请说。」她感觉背脊窜过一阵战栗。
「我曾经很想要『日升之光』,凯琳。它一直是比『长青园』更好的农场。这真是命运的残忍拨弄。全国最好的棉花农场竟然落在一名北佬手中。」
她的心脏狂跳,全新的可能性在脑海里成形。她缓缓地道:「我会得回它。」
「记得我说过的自我欺骗吧?别犯了和其它人一样的错误。」
「这不是自我欺骗,」她激动地道。「来到北方后,我才知道我的祖母留给我的信托基金的总额。我会用它向白肯恩买回农场。」
「那会需要一大笔钱。白先生有个疯狂的念头,想要自己纺棉花。他在『日升之光』建了座纺绵厂,蒸气引擎刚刚才由辛辛那提抵达。」
莎妮没有告诉她这一点,但现在她无暇多想,还有其它事更重要。「我有一万五千元,莱登。」
「一万五千元!」对满目疮痍的南方来说,这可是一大笔钱。好一晌,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最后他摇了摇头。「妳不该告诉我的。」
「为什么不?」
「我──我原想在妳回到『日升之光』后拜访妳,但妳刚说的话将会让我的动机显得不纯正。」
凯琳自己的动机也没有纯正到哪里去。她忍不住笑了。「别傻气了,我绝不会质疑你的动机,务必要到『日升之光』拜访我。我会安排尽快回到『日升之光』。」
就这样,她的心意已决。她不会嫁给马柏特──尚未,至少在她探索过这个美好的新可能性之前不。她不在乎白肯恩在信里怎么说,她要回到她的家园。
当晚入睡后,她梦到她挽着布莱登的手,走在「日升之光」的棉花田里。
只是想象而已。
第三部 南方淑女
每个人的沸点都不同。
──爱默生「雄辩」
第八章
马车辗过通往「日升之光」的弯曲车道。凯琳的心里紧绷着期待。三年了,她终于要回家了。
记忆中的泥土路已被碎石子路取代,路两旁的杂草和灌木被清掉了,让车道显得更宽阔,不变的只有夹道高耸的树木。再过一会儿,她就可以看到大宅。
但当马车转过最后一个弯,凯琳看的却不是屋子,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事吸引了她的注意
越过平缓的草坪,越过果园和崭新的外围建筑,越过宅邸本身,触目所及是一望无际的棉花田,看起来就像内战前一样欣欣向荣,新种的棉花彷佛绿色的缎带,披在肥沃的黑色泥土上。
她用力敲打马车车顶,吓到了她的女伴杜柔拉女士。她发出惊慌的尖叫,震掉了手上的糖。
即使天性叛逆,凯琳很清楚她必须在旅行时有女伴同行,特别是她将会和一名未婚男子同待在一个屋檐下──即使是她的继兄。她不会给白肯恩任何将她送回纽约的借口。天知道,他一定会努力尝试。
她写信给罗牧师夫妇,罗太太将杜柔拉女士推荐给她。柔拉一直在北方和孀居的妹妹同住,很想回南方的家乡。她身无恒产,年过五十,喜欢穿著缀满蕾丝的衣服,以及对每个遇到的男人眨眼调情。凯琳很快就明了杜小姐事实上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