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恩以在牌桌上锻炼出来的冷静道:「我不知道她已经再婚了,但是的,那是我母亲的名字没错……她已经去世了?」他问,心里却毫无感觉。
「你不知道?噢,我很抱歉,我假定你早已知情。她在四个月前去世,原谅我毫无预警地告诉你这个消息。」
「毋须道歉,我十岁起就不曾见过她了。她的去世对我毫无意义。」
伍律师翻动了一下眼前的文件,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响应一个对自己的母亲去世毫无感觉的男人。「嗯,我刚刚收到了你母亲在查理斯敦的律师丁瑞特寄来的信,」他清了清喉咙。「丁律师要求我和你联络,好告知你遗嘱的内容。」
「我不感兴趣。」
「十年前,你的母亲嫁给了一名叫韦嘉瑞的男人。他在查理斯敦附近的洛特福拥有一座叫『日升之光』的棉花农场,他在西罗战死后,将农场留给你的母亲。四个月前她死于感冒,将农场留给了你。」
肯恩掩饰住心中的惊讶。「我已经十六年不曾见过我的母亲,她为什么那样做?」
「丁律师也附上了她临死前写给你的信。或许那可以解释她的动机。」伍律师取出个封缄的信封递给他。
肯恩接过信,瞧也不瞧一眼,径自塞到口袋里。「你对这座农场所知多少?」
「它曾经极为繁荣,但战争令它衰败下来。假以努力,它或许可以恢复往日的荣光。不幸的是,这份遗产并没有附带金钱──这就又牵扯到韦嘉瑞的女儿,韦凯琳。」
这次肯恩并未试图掩饰他的惊讶,「你是在告诉我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不,她是你的继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女孩是韦嘉瑞前任婚姻的孩子,不过她却和你有关系。」
「我无法想象为什么。」
「她的祖母留给她一笔钱。幸运地,它存在北方的银行,总数是一万五千元,直到她满二十三岁生日或结婚前都交付信托。你被指定为她的信托基金管理人及监护人。」
「监护人!」肯恩由座位中跳起来。
「不然你的母亲要怎么办?女孩刚满十八岁,一万五千元是一大笔钱,她又没有其它的亲戚。」
「我不会为一名十八岁的女孩或一座半颓败的农场负责!」
伍律师抬高了音量。「决定权在于你。当然,我也同意让你这样世故成熟的男子监护一名年轻女孩似乎不甚恰当,但决定在于你。你可以在去查理斯敦视察农场时,再和丁律师详谈,告知他你的决定。」
「我的决定很简单,」肯恩平板地道。「我从来不想要任何遗产,写信给你的丁律师,叫他另找别人吧!」
肯恩回到家时心情坏透了,特别是他的马厩小厮迟迟没有出来照顾马车。
「凯林!你该死的去了哪里?」他连吼两次,男孩才跑出来。「天杀的,既然你为我工作,我预期你会在我需要你时出现,别再让我久等!」
「听到了,大声公。」凯琳咕哝道。
肯恩不睬他,下了马车,进到屋内。他走进图书室,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一口饮尽后,取出伍律师转交给他的信。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字迹凌乱,几乎无法辨识。
一八六五年三月六日
亲爱的肯恩:
我可以想象在这么多年后,你突然接到我的信会有多么惊讶。我不愿意死,但高热迟迟不退,恐怕我大限将至。趁我还有力气时,我必须交代几项后事。
如果你预期着我的道歉,恐怕那是不可能的。和你父亲在一起的生活极端无趣,我不是个很有母性的女人,而你一直是个很难管教的孩子。但我必须承认,我很高兴在报上看到你的英雄事迹,以及得知你已长成一位英俊、出色的男人,那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然而,这并不是我写这封信的目的。我很喜欢我的第二任丈夫韦嘉瑞,他带给了我不少的快乐。虽然我从来就无法忍受他野马似的女儿凯琳,我知道在她成年前,必须有人照顾她。因此,我将「日升之光」留给你,希望你能够担任她的监护人。但也或许你会拒绝。虽然「日升之光」曾经是附近最好的棉花农场,战争已令它受创至钜。
无论你的决定为何,我都已卸下了我的责任。
你的母亲 韦萝丝
十六年后,就只有这么一封信!
◇ 浪漫 一生 ◇
凯琳听到隔街教堂的钟响。她蹲在敞开的窗户前,凝视着黑暗中的屋子。白肯恩将无法活着见到黎明。
空气里充斥着雷雨欲来的紧窒感。凯琳打了个寒颤。她最痛恨夏日的雷雨,特别是夜晚。或许如果在她小时候有父母亲可以抚慰她的恐惧,她也不会变成这样。但在那些雷雨交加的夜里,她只能一个人蜷缩在靠近奴隶区的小屋里,深信地面随时会裂开,将她吞噬。
肯恩终于在半小时前回家了。辛太太、女仆和曼克都已休假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等他睡着,就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
远处传来的隆隆雷声令她寒毛竖立。她试着说服自己这样的天气对她有利,那可以掩饰她发出的声响,尤其在她由没上锁的厨房窗口爬进屋子里时。但光是想象在事成后独自跑过雷雨交加的黑暗街道,就令她胃中翻搅。
彷佛地面随时会裂开,吞噬了她。
白花花的闪电透窗而入,吓了她一大跳。她试着专注于眼前的任务上。她已经清理过父亲的手枪,重读一遍爱默生的「依赖自己」,带给自己勇气。她的包裹藏在马车房的后方,方便携带逃走。
一旦她杀死了白肯恩,她就会立刻赶到码头,搭渡船到纽泽西市,转乘火车回到查理斯敦,彻底结束了自律师来访后开始的梦魇。只要白肯恩死掉,萝丝的遗嘱就会变得毫无意义,「日升之光」将会再度属于她。她只需找到白肯恩的卧室,拔出枪瞄准、扣下扳机。
她的身躯颤抖。她从不曾杀过人,但或许白肯恩会是个最好的开始。
他应该已经睡熟──是时候了。她拿起上膛的手枪,悄声爬下木梯,出到马厩外,避免吵醒「梅林」。猛然劈下来的雷电令她整个人缩抵向门。她提醒自己她已不再是个孩子,快步冲过庭院,来到她事先做好手脚的厨房窗外。
她将手枪别在腰带上,伸手推窗。
它动也不动。
她再度用力推,但一点用处也没有。
窗子被锁上了。
她怔怔地望着屋内。她早知道自己的计划并非万无一失,却也没有料到这么快就遭到了阻碍。辛太太一定是在离开前发现到窗子没锁,顺手拴上了。
雨点开始打在她身上。凯琳很想冲回她的马厩房间,躲在被单下,等待雷雨过去,但她鼓起勇气,绕到屋子后方,试图找路进去。雨势愈来愈大,很快就湿透了她的衬衫。院子里的枫树随风摇摆,枝叶扫到二楼的卧室窗子。
她的心脏狂跳,气息短促。雷电轰然大作,她强迫自己不去理它,抓住树干往上爬。
闪电照亮了天际,枫树剧烈颤抖。她紧抓着树枝,一方面恐惧着大自然的威力,一方面在心里斥责自己的胆小。她咬紧牙关,一直往上爬,终于来到延伸向二楼窗子的树枝上。
雷声隆隆,近得彷佛要打在她的身上。不要吞噬我!倾盆大雨令她几乎无法清楚视物,树枝被压得往下垂,但她强迫自己继续往上爬。
闪电再次照亮天际──也照出了令人沮丧的事实。树枝根本不够长得可以构到二楼的窗子。绝望彷佛要吞噬了她。
凯琳眨去泪水,用袖角擦拭着鼻子,爬回树底下。
雷电毫不容情地鞭笞着她。她背贴着树干,簌簌颤抖。她的衣服彻底湿透了,拒绝流下来的泪水灼痛着她的眼眶。她真的是走到穷途末路吗?她就要因为自己太过懦弱、太过「女孩子气」得无法进到屋子里,而失去「日升之光」?
某种东西拂过她脚下,吓了她一大跳。「梅林」微侧着头,好奇地仰望着她。她蹲下来,将脸庞埋在牠湿透的毛发里。「你这只没用的狗……」她拥抱着狗儿的手在颤抖。「而我就像你一样没用!」
牠伸出舌头,舔吮她湿透的面颊。闪电再次劈裂天空。「梅林」大声吠叫。凯琳跳了起来,恐惧和决心在内心交战。「日升之光」是属于她的!既然她无法由窗子进去,她就光明正大地由门口进去。
或许是被雷电吓得有些疯狂了,她冲到后门,使尽全身力气撞门。徒劳无功后,她开始用拳头去捶。
愤怒和挫折的泪水梗塞着她。「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你这个婊子养的北佬!」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继续捶着门,又踢又骂。
闪电划过天空,击中了先前她栖身的枫树。凯琳大声尖叫,盲目地朝屋子冲去。
笔直冲进了白肯恩的怀里。
「该死的怎么……」
温暖的体热自他赤裸的胸膛辐射而出,渗入她湿透的衬衫。有那么一晌,她只想留在他的怀中,汲取温暖,直到身躯停止颤抖。
「哪里不对劲了,凯林?」他抓住她的肩膀。「出事了吗?」
她猛地后退。不幸地,「梅林」就在她背后。她绊倒了牠,重重摔倒在厨房地板上。
肯恩审视着脚下的人儿,唇角微扬。「看来这场暴风雨似乎令你无法承受。」
她很想吼叫要他下地狱去,但她的牙齿一直在打颤,无法开口说话,而且她在摔倒时撞到腰带上的枪管,痛得要命。
肯恩走过去关门。不幸地,「梅林」也选择在此刻抖掉身上的水珠。
「忘恩负义的狗。」肯恩抓了条毛巾,擦拭胸膛。
凯琳明白到只要她一站起来,手枪就会露馅。趁肯恩擦拭身子时,她迅速取出手枪,藏在门边的一篮苹果里。
「真不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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