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此来究竟所为何事,还请直说了罢,为兄实不耐兜圈子。”
对于李显今日大异往常的表现李贤虽略有些惊疑,可心里头对李显的不屑却并无多少的改观,一待端茶倒水的仆役们退下之后,也没先请李显饮茶,歪头看了李显一眼,直截了当地询问起了李显的来意。
“六哥问得好,小弟只是听闻六哥开春后便要就藩岐州,恐到时匆匆,送行不及,特提前来与兄长一叙。”李显本就是有备而来,自不会被李贤的不耐与无礼所动,这便面带不舍之色地开口答道。
“哼!”
一听李显开口便提到就藩的事儿,李贤便很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用冒火的眼光死死地盯着李显,面色变幻了良久,却始终不发一言——也怨不得李贤动怒,诸王就藩虽是大唐之定制,然则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若是庶子,大体上是要去就藩的,一始封王,便得到藩地去过活,可对于嫡子来说,却没那么严格,从高祖时候算起,李世民本人在当皇子时没就过藩,高宗李治在当晋王的时候,同样不曾就过藩,其嫡亲兄长魏王李泰也是到了夺嫡失败之后,才被迫就的藩,到了本朝,庶出的悼王李孝(母宫人郑氏)、泽王李上金(母宫人杨氏)、许王李素节母萧淑妃)都是十岁不到的年纪便被赶去就了藩,至于李贤等嫡子虽都已封了王,却都不曾就过藩,仅仅只是遥领大都督而已,这么一算下来,此次李贤的就藩可就显得刺目了些。
按唐制,亲王就藩皆以上州刺史相授,辖一州之地,管三万户之民,对于无志于大位者,或许算是得了个安乐窝,可对于有心大宝者,就藩就跟流配是一个概念,就以李贤或将就任的岐州来说罢,州倒是上州,离京师也不算远,骑快马的话,一日半便可至,然,离政治中心可就远了,一旦就了藩,按例是不能参预朝政的,而这,对于有心跟太子李弘一扳手腕的李贤来说,着实是个要命的事情,而今就藩的圣旨虽尚未下达,可李贤却是早早便得知了风声,更清楚此事乃是武后一手操办的,几已难有更改之可能,连日来,李贤正因此事而恼火异常,如今被李显当着面撕开了伤疤,心中的火气之大自是可想而知了的。
“七弟可是来羞辱为兄的么,嗯?”
天家子弟都早熟,李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虽被李显的话气得眼冒金星,然则李贤却并未就此暴跳如雷地大发作一番,而是默默了良久之后,长出了口气,黑着脸,寒声问了一句道。
“六哥误会了,小弟安敢如此,小弟此来,但有数言,或许于六哥略有帮衬。”
面对着李贤的冷眼,李显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缓缓地开口解说了一番,一张稚气的小脸上满是肃然之色。
“哦?”李贤虽仅比李显大两岁,可在朝在野的名气却不知比李显高出了多少倍,向以聪慧过人而著称的李贤自是瞧不起李显的平庸,往日里就没少呵斥李显的无能,这会儿冷不丁地听李显说能帮到自己,不由地便愣住了,轻噫了一声,满脸子诧异地打量了李显一番,眼神复杂至极,既有惊奇,又有疑惑,还有着几分的不解与羞恼,沉吟了良久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来:“讲!”
得,又一个起了疑心的!对于李贤的疑心,李显自是早有预计,却也并不感到奇怪,本来么,一个平庸无比之辈突然间变得口齿伶俐,哪可能会不引起旁人的怀疑,别说李贤这等聪慧过人之辈了,便是李显房里的侍候丫环们都已看出了李显的不对劲。
若是可能,李显满心不愿来上这么个急剧的大转性,奈何形势逼人之下,李显纵使不想变也得硬着头皮变了,只因若不能巧借李贤之势阻止住上官仪的横死,接下来可就轮到所谓的“二圣临朝”了——李显记得很清楚,德麟二年正月初九,强逼高宗下诏允其临朝听政,次日,新年过后的第一次朝会,武媚娘不顾自己月子尚未做完,携灭上官仪满门之威风,临朝理政,堂而皇之地与高宗合称“二圣”,自此后,朝廷大小事宜渐被其所掌控,这段理政的经历为其日后篡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故此,只消李显不想延续日后那等悲惨命运的话,就必须在上官仪一事上做出强硬的反击,一来是打乱武媚娘的整体布局,二来也是为高宗找一个可反击的支撑点,至于此事究竟能不能成,很大的关键便在李贤的身上,而这便是李显来此游说李贤的根由之所在。
讲自然是要好生讲讲的,只是这些话都是机密事儿,又怎能当着下人们的面敞开了来说,李显左顾右盼地暗示了片刻,奈何李贤始终就不曾反应过来,闹得李显郁闷得够呛,无奈之下,只好笑呵呵地打岔道:“六哥,您这府上下人都调教得不错,啧啧,一个个龙精虎猛地,可把小弟给羡慕坏了,唉,就小弟府上那帮蠢材,怎么教都教不会,纯粹就一帮子扶不上墙的烂泥,惭愧,惭愧。”
“哦?哈哈哈,七弟又说笑了,不过这笑话为兄倒是喜欢得紧,好,尔等可都听见了,周王殿下既是赞许尔等,那孤可就吝啬不得了,都去账房领赏,每人五百文,放半日假,下去罢。”李贤本性聪慧,一听李显顾左右而言其他,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哈哈大笑地鼓起了掌来,借着赏赐的名义,将侍候在厅堂上下的仆人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这时节的五百文虽比不得开唐之初那等购买力,可也不是个小数目字,一众仆人们一年辛苦到头都未必能存得下如此多钱,这一听如此厚赏,哪有不兴奋异常的,一个个紧赶着谢过了两位王爷,急匆匆地便挤挨着向账房跑了去,偌大的厅堂上下瞬间便就此清静了下来,唯剩小哥两个相对而坐。
“七弟有何要说的便敞开了说好了,为兄听着便是了。”待得一众仆人退下之后,李贤眯缝着眼打量了李显一番,这才语气平淡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好说,六哥饱读史书,小弟素来敬仰得很,却不知六哥可知吕雉之典故否?”李显微微一笑,倒也没再故作姿态,只是面色平静地提出了个问题。
“你……”李贤自幼向学,于史书自是精通得很,又如何会不知汉初吕后乱政之史实,这一听李显提到此事,面色瞬间便难看了起来,手指着李显,似欲呵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强忍了下来,只是黑着脸,死盯着李显不放,一股子勃然怒气将将欲发,良久之后,咬着牙,冷声道:“七弟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母后比作吕雉,莫非不怕为兄出首么,嗯?”
“六哥会么?”面对着李贤的黑脸,李显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头,反问了一句,也不待李贤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似这等损人损己之事,纵使愚笨如小弟,也不屑为之,况乎贤明如六哥者。”
李显此言一出,李贤再次沉默了下来,唯有脸色却愈发难看了起来,黑一阵、红一阵地变幻个不停,眼神中时不时有精芒在闪烁个不停,忧心之色几不加丝毫的掩饰——李贤自幼便以聪慧而深得高宗的宠爱,然,却素不得武后的欢心,更因着宫中每每谣传李贤乃是武后的姐姐韩国夫人武顺所生,是时不满十岁的李贤盛气之下,竟跑去责问武后,由是,深为武后所恶,往日里便常借小事训斥李贤,母子间的感情可谓是淡泊到了极点,此番李贤即将被赶去就藩,背后的操纵者就是武后,有了如此这般的种种心结在,李贤对于武后这个母亲自不会有丝毫的好感,只不过在没弄清李显的来意之前,李贤却也不愿表明自己的态度,沉默便成了其无奈之下的最佳选择……
第八章谋定而后动(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一转眼,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李贤始终不曾再开口,厅堂里的气氛自是就此凝重得压抑了起来,可李显却一点都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李贤的个性执拗,要想说服其,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得靠技巧与火候的掌握,这就跟烹调是一个道理——起锅早了,菜生,起锅迟了,菜就得糊了,得恰到好处,方能煮出锅美食,而这一点,早在来璐王府前,李显便已通盘考虑过了,自是不会因李贤的沉默而发急,只是默默地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品起了茶来,浑然没事人一般。
耐心这玩意儿李显可是不缺的,后世当公务员那会儿,为了能劝退到市政府门前静坐示威的民众,时任处长的李盛可以三天三夜不睡地陪着示威者畅谈“人生理想”,硬是将近千示威者们全都生生拖垮,这会儿跟李贤比比耐性,那简直就是小儿科一般,玩着便成,相形之下,李贤虽也算能忍之辈,又怎能跟李显这等近乎妖的家伙死撑到底,这不,一柱香刚过不多会儿,可怜的李贤已是气喘得急了起来,不算太结实的胸膛起伏得跟拉风箱似的。
“你、你想做甚?嗯,说,你说!”李贤的心显然是完全乱了,气鼓鼓地一拍几子,几乎是用吼的声音怒叱道。
“六哥言重了,小弟只想说些事实罢了,当年诸相(诸遂良)、来相(来济)被贬,无人说话,所以他们死了,又,韩相(韩瑗)被奸佞所谮,无人说话,故,韩相也死了,后,长孙老相又被谮,还是无人说话,很不幸,他也死了,如今上官相爷也被诬,看样子也难逃一死,接下来,又该轮到谁呢,或许是小弟也说不定,到了那时,又有谁能帮小弟进言呢?”李贤气急败坏,可李显却是平静如水,语气平淡地排比出了一大堆因武后构陷而死的老臣们。
李显罗列出来的这帮老宰相明面上是因许敬宗以及去岁刚被贬的李义府构陷而被贬被杀,可谁都知道这些老臣都是被武后下毒手除掉的,这些还只是宰相一级的人物,至于低一些的中级官员因武后弄权而被害的更不知凡几,如此这般地细细数将下来,着实骇人听闻之至,尤其是落在素来不为武后所喜的李贤耳中,更是有如惊雷一般,直震得其面色煞白不已。
“够了,狂悖,胡言,尔好大的狗胆,欲谋逆耶?孤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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