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钞票已经不多了,给瓷国送去的贺礼还花了一笔不小的钱,算来算去还是坐驴车去,统共也就多了一天的路程,打个盹儿很快就过去了。国王想想也是,省下的车钱可以叫喜莲去买一小瓶黄酒和一罐子扣肉带在身边,喜哉喜哉。
国王到达瓷国的时候是三日后的下午,正巧赶上晚宴开始前的一小时。他舟车劳顿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就被瓷国的侍从们领到了贵宾室。这时候国王开始沮丧了,因为周围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带了随从,这些随从也穿得体面,好似半个国王,说话轻软,帮主人提衣服,卑躬屈膝。而国王左手拎着箱子,口袋里的一瓶留了个底的黄酒还露出一截在外面,要是喜莲在就好了,喜莲虽说不上珠圆玉润面若桃花,但是当个贴身随从也不失体面啊。
国王第一次看见丹凤的时候就是这一晚,在她出嫁到瓷国的这一晚。
为了这一晚,丹凤连泡了几个礼拜的牛奶浴,每天泡完牛奶浴再做香熏,她的头发是一种秘制的混合果汁洗的,脸蛋是用加了蛋清的蜂蜜敷的。订制的婚纱薄如蝉翼,露出真正莲藕般的手臂和婴儿般娇嫩的肩膀,腰部以下镶满了小碎钻,说她是这一天全世界最美丽的小女人,一点都不为过。她把看似一折就断的手腕放在瓷国国王的手心里面,向每一位参加婚宴的贵宾致礼。
走到国王身边的时候,瓷国国王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邻国稻国的国王。”
“稻国是产稻子的吗?”丹凤问道。
“不是呀,只是祖上传下来的称呼,瓷国也不是产瓷器的啊。”国王的面孔憋得通红。
“你看,又叫人说笑了。”瓷国国王爱怜地捏捏丹凤的手腕。
“不过我们国家有好吃的青团呢。”国王赶紧说,想安慰一下丹凤。
“那我们过几日度完蜜月去贵国玩几日吧。”丹凤笑了,“青团我可喜欢得很。”
“说起来我们两国虽是邻国,但是也有几十年没有交往了吧。”瓷国国王点点头扶着丹凤的手腕走向了下一位贵宾。
夜不能寐。
国王自瓷国回到了自己的稻国以后就夜不能寐。喜莲问他:“新娘子好看吗?”他也不说话。喜莲又问他:“吃到烤全羊了吗,葡萄美酒夜光杯啊?”国王还是不声响,他只惦着那用艾草做的青团了,枣泥的馅儿,入口即化,是丹凤也喜欢的东西。那青团咬在丹凤朱漆般的嘴唇里的时候,定是唇红齿白的光景。
国王日日盼着瓷国国王王后的回访,他在白晃晃的湖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他们去度蜜月的话要三十天,回来以后休息七天,然后再过三四天差不多也该来访了。他嘱喜莲备好艾草糯米和枣泥馅儿,日日把蒸笼下生着火。喜莲不知是怎么回事,只知是有重要的客人将要来到。自她接替姆妈的班服侍国王到现在也有十个年头了,当时姆妈服侍的是老国王,老国王死后不久姆妈也死了。那时国王只有十五岁,喜莲九岁,恍恍已十年了。喜莲是国王的使女厨子管家和情人。她是心心念着主子的,当然也有少女情怀萌动的时候,比如说晚上被国王呼唤到房间去前,她总是用心地梳洗,用花瓣给手指甲染颜色,用几年前一个小国国王来访时赏给她的口红抹在脸蛋上晕开了才去。她的脸还是女孩儿的脸,她的身子已是女人的身子。
春日还来不及惦记就已迅速地逝去。
瓷国的国王和王后殿下并没有如期造访。
国王在湖边喝茶的时候常常感到眼睛里面突然就充满了泪水,是最后落下的那一点花絮惹的祸。喜莲刚开始的时候还使劲地问:“到底是谁要来呀?”见国王总是沉闷着,也就慢慢自个儿辨出了味儿来,定是个女子,而且是个说不得也摸不得的女子。终于艾草都已经发了黄,枣泥也变了味,日日生着蒸笼的喜莲在国王耳朵边上说:“恐怕得再等一年,等到明年开春哦。”
做梦的时候国王当然也会梦到稻国突然拥有了铁骑大军,而他披着铠甲冲锋陷阵抱得美人归。梦醒时窗户外面总是瓷国的呜呜号角悠扬的声音,国王想:“我连个哨兵都没有啊,我只有个使女。”稻国只有瓷国的一根手指头粗细,听说这两国在很久以前曾是兄弟国家,各自拥有相当的领土,雨水充裕,稻谷丰硕。当时稻国国力强盛,并且代代香火不断,而瓷国的子民不知为何都生了美貌的女儿,俨然一个女儿国,引得稻国的众多光棍男儿纷纷去瓷国讨老婆,去了也就在瓷国安生了,不再回来,几代人以后稻国的青壮年竟然严重流失。稻国也曾经下过命令,严禁二十五岁以下的男人去瓷国谋生,可是禁令哪里抵挡得住美人的诱惑,更何况连稻国的老国王自己也都喜欢去瓷国的青楼叫姑娘,实在是看不过自家的黄脸婆。
裸身国王 裸身国王(2)
水土不养人哪。
延至国王这里,稻国已经只剩下二十来户人家,和一个喜莲了。
关于丹凤的事情确实没有成真。其实国王只是想再看上丹凤一眼,他觉得那是丹凤给他的一句誓言,这就好像在瓷国国王的眼皮底下偷情一样,让国王充满了情欲的幻想。他和喜莲在敦实的大床上度过了一个个亢奋的夜晚,很混账地叫着丹凤的名字,他总能够记得丹凤蜂蜜般的脸蛋,但是在黑暗里哪个女人还不都是一样,他让喜莲蒙住自己的脸,耳边永远是瓷国的号角声悠悠扬扬。
只是国王不再感到幸福,他在夏天秋天和冬天里面饱尝着爱情带给他的折磨。
直到又一个春意盎然的季节到来。当第一群回飞的大雁再次如乌云般遮蔽稻国狭小的领空时,国王又如同*的野猫般机灵起来,他嘱咐喜莲升起了蒸笼,日日看着炊烟从烟囱里面缓慢地往外冒国王才能够安心,他焦灼、快乐地盼望着从瓷国来的信使,告诉他某月某日国王和王后殿下即将来访,可是丹凤是不是还记得青团的允诺呢。国王看着喜莲将艾草的汁水揉进糯米团子里面,一看就是几个时辰,他觉得这个动作充满了情欲,常常在喜莲来不及把手指甲里面绿颜色的汁液清洗干净的时候,就已经把她按在了地上。
完事后喜莲总是光着身子拿过一个记账的小本子过来说:“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和其他国家进行过任何经济贸易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们自己种自己吃,我的臣民从来就没有人饿死。”国王在这样的时候只想一个人好好地仰面抽一根烟。
“可是他们仍然在把自己的儿子送往瓷国,在稻国永远只有劳碌的命运。”
“你去看看蒸笼的火该添了吧。”事实上,国王已然忘记了自己国王的身份,他现在只是一个想要去私奔的愣头青,诱惑他的是抹过蜂蜜的脸蛋和浸过牛奶的身体,那只手腕哟一折就断似的要捧到胸前来抚弄。而瓷国自从那次婚宴以后就没有了任何音信,有时国王也乔装打扮地到瓷国的边界想去听听风声,也许王后已经生了个大胖小子,那么何时摆满月酒呢?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瓷国的边境上人们安详地生活着,连说书人都不再拿皇宫里面的*韵事打趣了,他们好像都说好了似的,他们都说好了不提丹凤的名字,国王哀伤地想丹凤写过来的情信也定是被喜莲给扣了,女人哪,都是恶毒心肠的,都只想着要独自霸占男人的。
稻国变成了一个哀伤的国家,它在一个又一个的春天散发着艾草和枣泥的清香。大雁来来回回飞了几次,老的老死的死,它们的孩子继续在由南往北由北往南。
恍恍又是十个春秋。
稻国里剩下的已经只是一些年老体弱的人了,每年耕种的面积都在减少,稻国就好像是缩了水一样继续萎缩萎缩着。孩子在这里长到成年就被他们的父亲送到瓷国去,那道几个世纪前下的关于稻国的青壮年永世不得去瓷国的禁令还在,只是已经没有人记得它,就连国王自己也忘记了,他也想去瓷国,他想生活在瓷国王后的裙裾底下,死去也不得救赎。
喜莲藏着的那支口红终于也快要用完了,她在瓷国的小姐妹几次写信给她,说瓷国的皇宫里面需要更多的宫女,在瓷国的皇宫里面做啊,吃香的喝辣的绫罗绸缎,胭脂粉儿的事情啊应付都应付不过来,如果能够得到国王宠幸封个后宫什么主子的话就更了不得,喜莲她相貌不差,这青春年华能有几年,再过几年人老珠黄了就只能够洗马桶了,谁还看得上眼。喜莲知道她们说得在理,只是她们家世代就是这样过来的,她也放不下。
当时喜莲的外祖母伺候国王的爷爷,老国王死了的时候她生生地殉了葬,说是:“国王有国王的死法,不能够太寒碜,我们稻国虽没有瓷国的大富大贵,但是要殉个宫女还是有的。”这家族里的事儿喜莲都记得。
只是现在那个女人摸不着见不着,喜莲满腔的委屈没个地方发泄,满腔的劲道没有地方使,她开始变得喜欢春天,春天的时候她没日没夜起早贪黑地做青团,也就忘记了所有的女人家的不顺心事情。她的手指甲因为常年浸润在艾草里面而发绿,她不知道那个要来吃青团的女人是谁,这已与她无关了,多么滑稽呀。
稻国终于在国王手里面彻底衰败了,除了艾草,国王不再允许他的臣民种植任何的东西,青壮年早就跑了个精光,都到瓷国赚钱去了,而最近几户人家的老者也被在瓷国扎了根的儿孙们接去了。他们临走的时候又热闹了一番,好几辆驴车并排排着,那些从瓷国回来的年轻人兴高采烈地接老人去瓷国,他们红光满面,生活一定很滋润。
国王也很激动地从遍地艾草的农田里面挽着袖子钻出来,抓住那些年轻人,问:
“你们见过瓷国的国王和王后殿下吗?”
“我们哪有这样大的脸面见什么国王和王后啊,我们连王宫侍卫都没有见着过,那里都是富人待的地方,我们住的地方离那里可远了。你不知道,瓷国现在比十年前可大多了,它的疆域又往东扩展了很多,王宫是新建的,从这儿过去的话得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