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早憋了一肚子气,见魏国丢土丧师,楚宣王立即亲自率军向北推进,非但夺回了割让给魏国的淮北六城,而且占据了鸿沟下游、颖水上游的重镇陈城 ,准备将国都由郢都迁往这里,与中原争夺淮水以北的大片土地。
齐国作为首先松动魏国霸主格局的东方强国,自然更不会坐失良机。齐威王派田忌首先南下夺取了楚国东北的琅邪地区,将楚国的海滨地带压缩到兰陵以南;又西进夺取了魏国巨野泽以南地区,将魏齐边境延伸到桂陵山地。一夜之间,魏国东部的屏障竟全部变成了齐国的西进跳板。
与此同时,中原战国、东周王室与天下诸侯,对秦国的“骤然”强大都大为震动。谁能想到,本来最弱小的秦国,非但一举恢复了始封诸侯时的广大国土,而且将脚步迈出了黄河与函谷关,成了压迫魏国的强大力量!更令天下震惊的,还是秦国这支新军。河西两战,秦国新军竟然摧枯拉朽般全歼魏军!魏国铁骑与魏国武卒,原本是令天下谈虎色变的第一流精兵,就是齐国的“技击之师”也无法与之正面对抗,也只有依靠伏击战取胜。而秦国新军完全不同,非但是正面对抗,而且是用步兵两万全歼了骑兵三万。这种战力,当真是匪夷所思!战国之世,人人知兵,谁都知道秦国这支新军对天下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秦国新军被天下传扬为“锐士”,各国莫不以秦国“锐士”为目标训练大军。
秦国强大,使战国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战国初期的魏国霸主时代已经结束,战国中期的列强纵横已经拉开了序幕。
就在卫鞅大军班师的同时,函谷关外的大道上轺车如流,中原各国纷纷派出特使,进入函谷关向秦国表示祝贺,争相与秦国结好。
咸阳城真正的沸腾起来了。老秦人何曾品尝过一等强国的滋味儿?简直是欣喜若狂了。
都知道春天要迎接大军班师,并正式举行新都大典。人们从寒冷的冬天就开始喜滋滋的准备了。尤其是那些有子弟从军的家庭家族,早早就仔细的修葺门额,准备悬挂爵位铜匾了。那些女儿与从军子弟有婚约的人家,便喜滋滋的请媒妁到男家议定婚期,一定要在受爵的那一天使勇士成为新郎,双喜临门!做嫁妆的、修门房的、置办喜宴的、准备送儿子从军的、准备大社火的等等等等,家家在忙,人人在忙,整个秦国都弥漫着浓浓的难以化解的喜庆气氛。在河西有亲戚朋友的国人,则不断传递着河西的种种变化,期待着夏天去河西走走。开春以后,春耕大典完毕,老秦人就白天春耕,晚上忙碌那些永远也准备不完的喜庆事宜。村社田野,都城内外,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欢乐之中。
秦孝公却顾不上高兴。自从卫鞅兵出河西,他便全力以赴的督促迁都,招募训练第二支新军,并向河西选派县令郡守。迎接大军班师并定都大典的准备事宜,秦孝公全部交给了已经晋升为咸阳内史的王轼,他自己却在忙碌之余,依旧沉浸在书房默思苦想。
三月底,卫鞅率领大军从函谷关开进了关中。卫鞅没有从上郡走捷径回咸阳,而是沿大河南下,出桃林高地再出函谷关,再绕道崤山又重进函谷关。这样做,为的是督察这块离开秦国近一百年的土地上的关口要塞与防务民治。他反复提醒官吏将士,绝不能象魏国那样粗疏的对待边境土地,否则夺回来也守不住。进入函谷关后,他又绕道华山,察看了魏军丢下的旧军营,下令立即修葺这座废弃的营盘,依山修建一座要塞城堡,做关中的第二道门户。兵行到栎阳,卫鞅大军受到栎阳民众的夹道欢迎,男女老幼箪食壶浆,竟将大军殷殷送出十里之外。
将近咸阳,卫鞅将大军交给了车英景监,自己却换上便装带了荆南,悄悄从咸阳北门进了城。谁知刚刚走马到府门,秦孝公却大笑着从门口迎来,“大良造啊,我就知道你会一个人回来。莹玉,快来。”
卫鞅连忙下马,未及行礼,已经被秦孝公扶住,两人默默对视,猛然抱在一起。莹玉已经忙不迭赶来,唏嘘拭泪,“夫君……黑了,瘦了。”
卫鞅笑道:“也更结实了,你看。”掳起大袖,黝黑的臂膀鼓起坚硬的肌肉。
三人一齐大笑。秦孝公拉住卫鞅的手,“大良造,上车,今日可是两大庆典呢。”不由分说便将卫鞅扶上青铜轺车,“莹玉,你乘后边一辆。”说罢亲自坐上驭手位置,一抖马缰,驾车向咸阳宫前驰来。荆南则跳上公主莹玉乘坐的第二辆轺车,驾车紧紧随后而来。
气势宏大的咸阳宫广场已经是人山人海,先行到达的新军已在广场中央列成两个整肃威武的方阵,中间红毡铺地的大道直达三九(二十七级)台阶之上的巍峨大殿。见两辆轺车驶来,广场响起震天动地的欢呼:“国君万岁!”“大良造万岁!”“公主万岁!”秦孝公驾车在白玉阶下停止,亲自扶下卫鞅,又殷殷拉起卫鞅的一只手,走上了大殿平台。
两座丈余高的大鼎下,秦国的全体大臣一齐行礼,“参见君上!参见大良造!”秦孝公拉着卫鞅走到中央高台上,向司礼大臣微微点头。
“大秦国,河西大捷并迁都大典,开始——!”
顿时,整个咸阳广场都轰鸣了起来。那不是丝竹埙篪之音,而是沉重轰鸣的战鼓号角与黄钟大吕,宏大低沉,气势壮阔得令人心神沸腾。
“国君诏告天地臣民——!”
秦孝公展开一卷竹简,激越浑厚的嗓音在广场回荡着,“昊昊上天,冥冥大地,秦国朝野臣民:收复河西旧地,迁都咸阳新城,乃我秦国百年以来之两大盛典!二十有年,秦国顺天应人,力行变法,由弱变强,走过了一条浸透泪水、汗水与鲜血的道路。秦国摆脱了旧日贫困,洗刷了先祖屈辱,痛雪了百年仇恨。兹此昭告,天地人神共鉴——!”
全场山呼:“大秦万岁——!”“变法万岁——”
“国君亲封——!”
秦孝公咳嗽了一声,高声宣布:“人心昭昭,天地悠悠。大良造卫鞅之不世功勋将永载史册。为昭当年求贤令之信,今封商於之地十三县为卫鞅领地,封号商君——!”
话音落点,全场沸腾,“商君万岁——!”“新法万岁——!”
卫鞅深深一躬,“臣卫鞅,谢过君上大恩。”
接着,立即由司礼大臣宣读了封赏功臣的诏书:车英进爵三级,晋升国尉;景监进爵三级,晋升上大夫;新军将士按照斩首数字与其他军功,四万余隶农、平民出身的士卒,分别获得了初级爵位,其中三千余勇士升爵达到四级;战死的数千名将士尽皆赐爵四级,厚葬故乡。
诏书读完,人山人海的咸阳广场竟然安静得象幽深的山谷,唯闻连绵不断的粗重喘息。普天之下,隶农平民得到国家爵位难于登天,爵位权力天生与贱民无缘。可是,就在今日这光天化日之下,万千庶民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兄弟从国君手中,从大良造手中,拜受了爵书玉印,拜受了象征着家族荣耀的府邸赐匾与绣着金线的战袍!埋藏在多少隶农心中的辉煌大梦,竟然真的一朝实现了!年轻的锐士们捧着摞满荣誉的铜盘哭了,广场上的万千庶民也哭了……良久,广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变法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孝公的眼睛湿润了。卫鞅的眼睛湿润了。
老内侍黑伯走来轻声禀报:“君上,洛阳王室派特使前来庆贺。”
东周的洛阳王室虽然已经名存实亡,但“天下共主”的名义却是谁也没有公然否认。那一国有了战胜之功,洛阳都会派出特使“嘉奖”庆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避免战胜国对自己动手。惟独与周室源远流长的秦国,自秦献公打了一场胜仗后,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接待过“天子嘉奖”的特使了。然则,周室毕竟在最困难的时候支持过秦国,秦孝公自然是要隆重接待的。他拉起卫鞅,一同迎到了平台边缘。
红衣高冠的“天子”特使,正从红毡铺地的高高台阶拾级而上,却又忍不住四面打量这威势赫赫的军阵广场,看看将近平台,远远就向秦孝公和卫鞅深深一躬。
秦孝公与卫鞅一齐躬身大礼,“秦国小邦,何敢劳动天子大礼?”
特使恭敬的拱手笑道:“世事沧桑,秦国终究大出了……请秦公接受王命嘉勉。”
秦孝公与卫鞅及全体大臣跪拜在地。特使展开一卷竹简,高声读了起来,“兹尔秦公,顺天应命,民富国强,讨魏建功,迁都咸阳,西土平定。天子特诏,册封秦公嬴渠梁为西土诸国盟主,享代天子征伐大权。周室第四十一王二十六年春。”
“谢天子盛恩!我王万岁——!”秦孝公卫鞅率领群臣叩拜。
黑伯又来禀报:“报君上,六大战国特使庆贺。”
秦孝公点头,司礼大臣领六国使者鱼贯而入,一一递交国书的同时,又一一用最美好的言辞赞颂祝贺了秦国的河西大捷,又一一满脸笑容的表示了愿意与秦国结好的真诚愿望,连串走完,已经是将近半个时辰。秦孝公和卫鞅均以最大的耐心,始终微笑着听完了不听也知道内容的篇篇言辞。
黑伯又来了,“报君上,二十六诸侯国派特使前来祝贺。”
秦孝公摆摆手,“请他们入座便了。”
在司礼大臣引导下,一长串使者诚惶诚恐的鱼贯走进,顷刻间,套红贺表与各种礼物便堆满了长案。秦孝公和卫鞅相互对视,不约而同的笑了。
司礼大臣高声宣布:“请列国特使,观看大典兵舞——!”
大殿平台上的车英猛然一挥令旗,两个方阵各自退后,将一个四千锐士的方阵留在了中央。骤然间便闻战鼓号角齐鸣,四千名剑盾甲士踏着整齐的步伐挥剑起舞,杀声不断。一排军中歌手在高台上引吭高歌:
西有大秦 如日方升
百年国恨 沧海难平
天下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