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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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裂变-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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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师兄请净面濯足,一刻后用饭。”说完便拉上门退了出去。玄奇擦了把脸,便从宽宽的牛皮腰带上解下一个小皮袋,那里面全是女儿家必须的用品,她抽出一把小木梳,放开长发仔细梳理了一番。然后将洗过脸的热水倒入另一个木盆,将疲劳的双脚浸泡了片刻。这时小童用木盘将饭捧了进来,一陶罐牛肉炖蔓菁,两个黑面饼,半杯盐水。她们团体的简朴刻苦是天下闻名的,即或象她这样的高位弟子,出外公干也只能吃饱,绝不许有丝毫的奢华浪费。玄奇刚刚吃完,用半杯盐水嗽了嗽口,小童便进门收拾,几乎就象掐好了时刻一般。
  一个布衣中年人走进,“禀报子门师兄,我等探得魏国将有大的灭国之战,然则尚不知进兵何国?要否报回总院,请师兄定夺。”
  玄奇思忖有顷,点头道:“知道了。容我权衡后再做定夺。”
  中年人退出后,玄奇想了想,决意先到洞香春看看安邑的动静。
  洞香春依旧是热闹奢靡,处处都在高谈阔论。玄奇在几个主要厅室都分别逗留了一会儿,竟是没有发现那个中庶子卫鞅。但在这个传闻的海洋里,她却听到了一种出乎意料的议论:中庶子卫鞅竟做了一家大商的总事,忘恩负义,欺世盗名,是一个十足的小人!玄奇感到惊讶,又感到气愤。洞香春的议论不会是空穴来风,若果真如此,大父岂非大大看错了人?向“他”的荐贤岂非也成了无的放矢?卫鞅若果真是见利忘义的假名士,那一定是个大奸大恶之徒。她们团体有两个“必杀”信条:暴政必杀,奸恶必杀。卫鞅这种已被各种圈子确认为高才名士,而又被他自己的作为证明是小人者,谓之欺世盗名,若放任自流,必成披着名士外衣的大奸大恶之徒。她们团体对这种人和对待暴君酷吏一样,知之必杀。
  玄奇在茶厅独自品饮,默默思忖,决意今夜先办另一件大事,卫鞅之事留待明日查实再说。想到这里,她丢下一个金饼,离开了洞香春向天街而来。
  近日,上将军府前戒备森严,除了持有令箭的军中将吏,寻常官吏根本不许进入。当玄奇走到府门车马场时,带剑的护军头领便远远高声呵斥:“不许近前!作速离开!”玄奇没有停步,昂然走到头领面前一拱手,“我是上将军师弟,千里来寻,相烦通禀。”头领疑惑道:“上将军师弟?以何凭据通禀?”玄奇从腰间宽带上摸出一物递过,“请报上将军自然知晓。”头领接过,却是一根拭摸得光滑发亮的白骨,中间刻有几个小洞,惊讶道:“这般怪异之物,我却如何通禀?给你,速速离开!”
  玄奇接过白骨冷笑道:“你却不要后悔。”说着便将白骨横起到嘴边吹动,乍然一股激越清亮的乐音破空而出,直上天中,竟是比军中号角更有一番响遏行云的魅力,转而低沉婉转呜咽凄厉,使人顿时生出一阵酸楚。府门护军一时听得愣怔,竟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大门内一阵匆匆脚步,上将军府的总管家老遥遥拱手高声道:“上将军请贵客进府相见——!”
  玄奇撇下愣怔莫名的头领,从容进入上将军府。
  庞涓刚刚在军务厅和亲信将领议完大事,便听见府门特异的骨笛声。这种乐音他在山中听了二十年,熟悉极了,纵然是万马军中,他也能捕捉到只有骨笛才有的那种破空之声。老师派人来找他了,是谁?为何要找他?正沉思间,一个布衣少年在阶下拱手笑道:“庞师兄别来无恙?”
  庞涓淡淡道:“你的骨笛吹得很好。我没见过你,谈何别来无恙?”
  布衣少年笑道:“师兄修学时,我尚是小童,在老师洞中侍奉,师兄自然不识我。我却识得师兄也。”
  庞涓恍然,拱手笑道:“如此请入座。我门规矩,同门间不相通连,你可知否?”
  布衣少年点点头,“那是你等修习大学问的大弟子的规矩。我等杂务,兼修些许本领,可以例外呢。我已经年满十八,在山中做了十三年杂务,老师特许我兼修一点兵学,却是没有工夫指点,特命我来向大师兄求教。请大师兄代师教我。”
  庞涓心中大感欣慰。代师教习是一种极为难得的荣耀,老师委托于他,是对他的极大信任和器重,自然也包含了对他的远大希望。他立即命仆人给小师弟上了茶,热情笑道:“小师弟要兼修兵学,通达实战军务也就罢了,兵书韬略并战阵之法,日后从容研习就是。恰好我在年内要打一场大仗,你跟在军中,自然便长了学问。”
  “大仗?却不知师兄攻打何国?楚国?齐国?”布衣少年一脸的疑惑稚气。
  庞涓哈哈大笑着摇头道,“我要打的,是韩国。知道么?韩国近来有个申不害在变法强军,再有几年,韩国就强大了。目下打韩国,正是最佳时机。”
  “哪?我该如何熟悉军务?跟着上将军?”
  庞涓摇头笑道:“不。战前战中,我都没有时间指点你。我给你指定一个能干的军务司马,你给他做属吏,先走一遍军务。打完仗我再给你解析指点,如何?”
  “好。”少年道:“如此则不误师兄大事。我明日便可来拜见老师。”
  庞涓摆摆手道:“稍等两日。这位军务司马是个干才,原在公叔丞相府做中庶子,他已经答应做我的军务司马,我明天就要押他来任事。等他安于职事了,你再随他修习不迟。”
  布衣少年笑道:“当官还要押来,岂非咄咄怪事?”
  庞涓冷冷一笑:“你久在山中,岂知人世复杂?此人假托受聘于一家大商,意在逃脱我的掌握,我岂能被此等小伎俩蒙蔽?”
  “师兄洞察人世,小师弟又长见识了。”
  “你有此悟性,甚好。今日到此,三日后你再来吧。”庞涓一副师长口吻。
  布衣少年拱手道别,飘然而去。
  玄奇到得大街,心中很是高兴。她利用鬼谷子大师送给爷爷的骨笛和对鬼门规矩的了解,从庞涓口中片刻便搞清了两个疑团。按照规矩,庞涓不会问她的姓名和住所,因为那骨笛和骨笛乐音是任何人也伪造不来的。对庞涓的欺骗,玄奇丝毫没有歉意。因为庞涓自做了魏国上将军,便四处杀伐,早已经列为她们团体的必杀对象,只是因为他戒备森严常在军中一时无从得手罢了。她们设在安邑城的莫谷客栈,有一半原因就是对准庞涓的。目下的困惑是,韩国已经有暴政变法的迹象,魏国又要发动攻打韩国的不义之战,是两恶相斗?还是帮助韩国抵御灾难?玄奇一下子想不清楚。
  回到莫谷客栈,玄奇决意将警报先送回总院,让老师和总院巨子判定如何处置。她写好密简,捆扎停当,装进铜管用蜡印封好,唤来客栈掌事的微子,吩咐他快马兼程直送神农大山总院。这“微子”,是团体最底层头目的称谓,相对于团体最高层的“巨子”,中间尚有“大子”“中子”“分子”几层。在外人员不管地位多高,只要住在团体所设的据点内,向上传递消息和就地采取行动,就必须通过各层掌事的“子”来完成。而这些“子”及其所辖学生弟子,绝对不得过问传递内容和行动目标,只许忠实的快速传递和达到行动目标。
  莫谷微子接过玄奇的密件铜管,立即行动。此时本已三更,寻常人等自然出不得这高峻的城堡。然则他们这“客栈”在城墙根的小街上已经秘密经营多年,早已做好在任何情况下出城的准备。只见客栈大门无声滑开,三名黑衣汉子站在门厅,在黑暗中用劲力极大的弩弓“飕飕飕”射出一串短箭,城墙上的风灯立即熄灭。一个黑衣汉子便迅疾冲过门前小街来到城墙下,用特制的手凿与脚刺灵敏快速的攀上城头。刹那之间,城头传来一声猫头鹰鸣叫,莫谷客栈的大门便无声的关闭了。这说明,那个信使已经缒城而出,骑上城外接应的快马走了。
  玄奇自然知道,这一切都不会有任何障碍。目下她在想另外一件事,卫鞅的真相究竟如何?不查明真相,不可能决定是暗中帮助还是示以惩罚。洞香春传闻肯定事出有因,然则庞涓为何又坚决不信?明日强押卫鞅,若卫鞅被抓到上将军府,又当如何?看庞涓那阴冷的笑容,谅来卫鞅若不屈服定是凶多吉少。卫鞅若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为何又要拒绝做军务司马?对于一个布衣士子,相当于中大夫的官职难道还抵不上一个商家总事?况且这是魏国的军务司马,官俸比其他国家高出几倍,再说也还有建功立业一伸志向的机会。既然如此,他为何要逃官而就商?啊!对了……玄奇心中猛然一道闪亮,翻身坐起,决定即刻出城。
  玄奇唤来莫谷微子,简约的向他说明了独自行动的原因,约定了明日接应的方法,便牵马出了客栈向城门而来。她有庞涓给的出入上将军府的令牌,此时便做了最好的用场。懵懵懂懂的守门军士看见上将军府的令牌,便忙不迭开了小城门让她出城。出得城来,打马一鞭,便向灵山十巫峰的公叔痤陵园疾驰而来。
  二、卫鞅韬晦斡旋巧寻脱身
  将近四更时分,公叔陵园一片漆黑,惟有卫鞅的石屋亮着灯光。
  卫鞅在仔细琢磨申不害在韩国颁布的十道新法。这是白雪昨天送来的,他已经看了十多遍,反复思虑,感慨良多。应该说,战国初期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是战国争雄的第一轮变法。那么,目下申不害在韩国的变法,与已经在酝酿之中的齐国变法,将成为战国第二轮变法的开端。从申不害颁布的法令内容看,这第二轮变法开始的气势远远比李悝、吴起变法猛烈得多,而这也恰恰符合了申不害激烈偏执的性情。这使卫鞅感到了鼓舞,也感到了紧迫。光阴如白驹过隙,变法图强的大势已经是时不我待,自己却还羁留在风华腐败的魏国不能脱身,实在令人心急如焚。申不害对齐国稷下学宫的士子们公开宣示,要和法家名士慎到推崇的卫鞅较量变法,看谁是真正的法家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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