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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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传-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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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森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巴黎,”他说,“经过了这么多年。”
  “是的,巴黎。欧洲的首都。特别是对一个艺术家来说。”
  文森特陶醉在为生活而山上山下奔忙操劳的浪涛之中:待者穿着红黑夹杂条纹的短上衣;家庭主妇腋下挟着没包纸的面包;地摊上的手推车;女佣们穿着柔软的拖鞋;生意兴隆的商人在去上班的途中。经过了数不尽的肉店、菜食店、面包店、洗衣店和小咖啡馆,蒙马特尔路弯火山脚,转入六条街汇合的不规则的国环——夏托顿广场。他们穿过圆环,经过洛雷特圣母院——一座方形、肮脏和黑色的石头教堂,屋顶上有三个天使,在碧空中悠然飞翔。
  则也们认为这就是自由——一平等——博爱吗,泰奥?“
  “我看是的吧。第三共和国大概将是永恒的。保皇党已经死了,社会主义者在逐渐掌权。埃米尔·左拉前天晚上对我说,下一次的革命不再是反对王权,而是反对资本主义。”
  “左拉!你能认识他多幸运呀,泰奥?”
  “保罗·塞尚介绍我认识的。我们大家每星期在巴蒂格诺勒咖啡馆碰头一次。下一次去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去。”
  离开夏托顿广场后,蒙马特尔路的资产阶级特点就消失了,摆出一副更为庄严的架势。商店更大,咖啡馆更显眼,人们衣着更漂亮,建筑物更堂皇。人行道上,音乐厅和餐馆林立,旅馆壮观,私人马车替代了公共马车。
  两兄弟迈着轻快的步子。寒冷的阳光令人振奋,空气中的“情味暗示着这个城市的丰富和复杂的生活。
  “既然你无法在家作画,”泰奥说,“我建议你到科尔芒的工作室去。”
  “什么样的工作室?”
  “嗯,科尔芒就象大多数的教师一样,是学院派,不过如果你不想请教他,他亦不会来麻烦你。”
  “那儿贵吗?”
  泰奥用手杖敲敲文森特的大腿。“我不是对你讲了吗,我晋级了。我正在逐渐成为左拉在他的下一次革命中要消灭的富豪啦!”
  最后,蒙马特尔路转入了宽阔堂皇的、有大百货公司、拱廊和高等店铺的蒙马特尔林荫道。这条林荫道——再走过几幢房子,便接上意大利林荫道,通向歌剧院——是全城最重要的大街。尽管在早晨这个时刻里,街上空荡荡,但店内的伙计们都在准备开始忙碌的一天了。
  泰奥的古皮尔陈列馆分馆在十九号、蒙马特尔路右侧的一段不长的街区中。文森特和泰奥穿过宽阔的林荫道,在路上的煤气灯旁站住,让一辆马车驶过,然后,继续朝陈列馆走去。
  当泰奥穿过他的陈列馆大厅时,服饰漂亮的职员们尊敬地向他行礼。文森特记起了他在当职员的时候,也是惯于向特斯蒂格和奥巴哈行礼的。空气中弥漫着文化和优雅的芬芳——他感到他的鼻孔已经遗忘了的气味。大厅的墙上挂着布格罗、埃内尔和德拉罗什③的画。大厅上面是一个小露台,后部有楼梯直通。
  “你想看的画都在隔层楼上,”泰奥说,“看完了下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泰奥,你在想什么鬼点子呀?”
  泰奥大笑。“等会儿再见。”他说,隐入了他的办公室。
  “我在疯人院里吗?”
  文森特稀里糊涂地向隔层楼上孤零零的一把椅子踉跄地走去,坐下,揉揉双眼。从十二岁以来,他一直习惯于看色彩不鲜明的图画,在那些图画中,笔触是看不见的,每一个细部,正确而完全,平涂的颜色相互慢慢地融和。
  从墙上愉快地向他微笑的图画,与他从前所看到的或梦想的通然不同:没有平、薄的表面,没有感情的节制,没有见世纪来欧洲将它的画浸在其中的那种棕色肉汁。这儿图画上的阳光使人眼花缘乱,满溢出光、空气和蓬勃的生机。在描绘色省舞女演员后台的画中,原红、原绿和原蓝,反常地被扔在一起。签名是德加。
  有一组户外的河岸景色,抓住了盛夏成熟、葱宠的色彩和当空的烈日,名字是莫奈。在文森特看到过的成百上千幅油画中所具有的光辉、生命力和劳泽,统统加起来,还不及这种鲜明图画中的一张来得多。莫奈用的最暗的颜色,要比荷兰全部的博物馆中所能看到的最亮的颜色,还要亮上十几倍。笔触突出来,毫不羞怯,每一笔均显而易见,每一笔均符合大自然的节奏,画面厚,浓,成熟、丰富的颜色粗粒在颤动。
  文森特站在一幅男子像前,那人穿着羊毛贴身衣,掌着小船的舵,显出法国人欢度星期日下午的那种专心致志的特点。妻于默默地坐在一旁。文森特寻找艺术家的名字。
  “又是莫奈?”他大声说,“真奇怪。这与他的户外风景一点不象。”
  他再看看,发觉看错了。那名字是马宗,而不是莫奈。他记起了马奈的。草地上的野餐。(原作名《草地上的午餐。——编者注)和《奥林比亚》的故事,警察如何地把这两幅画用绳子围起来,以防被刀子割破,被摔唾沫。
  他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马奈的画总是使他联想起埃米尔·左拉的书。他们似乎有着追求真理的那段相同的猛劲、相同的毫不畏惧的洞察力和相同的感觉:个性就是美,不论它可能会显得多么污秽。他仔细地研究技巧,看到马奈把原色无层次地处理在一起,许多细节假是暗示,色彩、线条和光影都顾得很不肯定,而是互相融合。
  “就象眼睛看到它们本来在摇晃一样。”文森特说。
  他的耳中响起了莫夫的声音:“你无法对一根线条作出明确的表现吗,文森特?”
  他重又坐了下来,让这些画深入心坎。过了一会儿,他领悟到其中的一个手法,这个手法使绘画彻彻底底地闹了一个革命。这些画家把空气在他们的画中塞得足足的!那活生生的、流动着的、充分的空气对处于其中的物体,是多么重要呀!文森特知道,对学院派来说,空气是不存在的Z他们仅仅在空间中放进僵硬不动的物体。
  这些新人!他们发现了空气!他们发现了光和气流、大气和太阳,他们透过颤动的气流中的无限的力来观察事物。文森特认识到绘画决不可能有相同的重复。照相机和学院派,只是死板地复制;画家则透过物体固有的品质和物体活动在其中的阳光四照的空气,观察一切物体。这些人几乎好象是创造了一种新艺术。
  他跌跌冲冲地走下楼梯。泰奥在大厅里。他转过身来,嘴上挂着一丝微笑,热切地察着兄长脸上的表情。
  “哦,文森特?”他说。
  “噢,泰奥!”文森特低声说。
  他想讲,但讲不出。他抬头往上面的隔层楼瞟了一眼。转身奔出陈列馆。
  他沿着宽阔的林荫道走去,直走到一座八角形建筑前,认出是歌剧院。穿过一条石建筑的峡谷,他看到了桥,于是如河走去、他滑向水边,手指伸过塞纳河。他走过桥,对青铜骑士像看也不看,穿过左岸的街道迷宫,他稳步地向上爬。经
  过一个公墓,向右拐,来到一个大火车站。他忘记了已经越过塞纳河,向一个宪兵询问到赖伐尔路该怎么走。
  “赖伐尔路?”宪兵说,“你走到城市的相反方向来了,先生。这里是蒙帕纳斯。你该走下山,越过塞纳河,再往上走到蒙马特尔。”
  文森特在巴黎瞎走了几个小时,不在乎往哪儿走。先是有富丽堂皇店铺的、宽阔干净的林荫道,接着是鄙陋肮脏的小巷,再后是资产阶级的街,街上一排排的酒店没完没了。他又走到了一座小山的顶上,这儿耸立着一座凯旋门。他向东俯瞰一条树木成行的林荫道,两旁一条条狭狭的绿化带,在一个立着埃及方尖塔的大广场上结束。向西,他了望一大片树林。
  他找到赖伐尔路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心中的疼痛被极度的疲劳麻木了。他径直走到安放他的一捆捆图画和习作的地方。把图画全散在地板上。
  他凝视他的画。天哪!阴暗,枯燥。天哪!沉闷,毫无生气,死气沉沉。他一直在一个早已过去了的世纪中作画,却毫不觉察。
  泰奥在天黑后才抵家,发现文森特木然地坐在地板上。地跪在兄长的旁边。最后一丝目光被吸出了房间,泰奥静默了一会儿。
  “文森特,”他说,“我知道你的感觉。大吃一惊吧。很惊人,是吗?我们正在把绘画中历来被认为是神圣的东西,全抛到九霄云外呢。”
  文森特的忧郁的小眼睛,碰上了泰奥的双眼,盯住不放。
  “泰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以前为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把我带到这儿来?你让找浪费了长长的六年时光。”
  “浪费时光?真是胡扯。你练出了你自己的本领。你画得象文森特·梵·高,而不是别人。如果你在尚未形成自己的独特表现形式之前来到这儿,那末巴黎会把你捏成它的模样儿。”
  “但我怎么办呢?看这堆破烂!”他一脚踢穿一张阴暗的大幅油画,“毫无生命,泰奥,毫无价值。”
  “你问我该怎么办?我来告诉你。你要学习印象主义的光和色彩。你必须大量地借鉴他们。但到此为止。你决不能模仿。你决不能被他们淹没。别让巴黎淹没了你。”
  “可是,泰奥,我得从头学起。我做过的一切都是错的。”
  “你做过的一切都是对的……除了你的光和色彩之外。从你在博里纳日拿起铅笔的一天起,你就是一个印象主义者。看看你的素描!看看你的画风2在马奈之前,没有人象这样画过。看看你的线条!你差不多从来不作肯定的表达。看看你的脸部,你的树,你的野外人物!它们是你的印象。它们粗糙,不完美,被你自己的个性滤净,那就是所谓印象主义派了。不要象别人那样地画,不要做清规戒律的奴隶。你属于你的时代,文森特,而且不论你是否愿意,你是一个印象主义者。”
  “嗅,泰奥,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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