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桥真挚的爱恋,情感细腻而深切,但过分细致的铺叙,往往容易产生艺术上的琐碎和幼稚,如诗中精心着意地长篇点数康桥之美以及康桥在精神上对诗人的影响,却产生了太用力反而不就的效果。全诗意象繁复,情思丰富驳杂,但由于在形式上缺乏统一性,不如后来写的《再别康桥》在形式的驾驭上达到圆熟的境地。
(王德红)
第四卷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07112 23:56:19 本章字数: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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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 的 海①
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纸鹞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风;
我只要一分钟
我只要一点光
我只要一条缝,
象一个小孩爬伏
在一间暗屋的窗前
望着西天边不死的一条缝,
一点光,
一分钟。
①写作时间小详。发表报刊不详。
一天到晚老〃想飞〃(同名散文),总想〃云游〃(同名诗歌),总是以忘情而淋漓尽致、潇洒空灵的笔墨写他所向往之〃飞翔〃的徐志摩,竟然在这首诗中绝决然宣称:
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纸鹞
上天去捉弄那四面八方的风;
岂非咄咄怪事!
徐志摩在他为数并不算很多的诗文中多次描写过〃飞翔〃,〃飞翔、飞翔、飞翔〃(《雪花的快乐》),这几乎已成为他个人创作心理的某种挥之难去的深刻情结,也成为其诗歌本文中反复出现的,某种充满动感的〃姿势〃和〃幻像〃,成为一种经由个人私设象征而沟通整个人类的飞翔之梦,并上升到公共本体象征的〃原型意象〃。
而于各种各样的飞翔中,尤为令徐志摩神往的恰恰是那种庄子〃逍遥游〃式的〃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的〃壮飞〃!他宣称:〃要飞就得满天飞,风拦不住云挡不住的飞,一翅膀就跳过一座山头,影子下来遮得阴二十亩稻田的飞……〃
何其壮观!何其逍遥!
然而,此刻,作者竟宣称放弃所有这些壮观和逍遥,宣称无疑象征自由的〃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这里面,满溢着诗人理想幻灭的几许沉重?几许〃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在这里,一个天真浪漫的理想主义者的希望显得如此的卑微,渺小而可怜:不再是〃壮飞〃和〃云游〃的奢望,而只是〃一分钟〃的时间,〃一点光〃的明亮和〃一线天〃似〃一条缝〃的希望。
作者接着以破折号强调并刻划出一幅令人终身难忘的画面:一个小孩——〃小孩〃当然是纯真、新鲜、生命刚开始,希望刚萌生,绝对应该拥有更多的光明,更美好的希望、更开阔的自由与更长远的生命力的〃宁馨儿〃——〃在一间暗屋的窗前
望着西天边不死的一条缝,
一点光,
一分钟。
这个画面具有一种类似电影中镜头〃定格〃的强烈视觉效果,象明暗反差极大的黑白片镜头,感官刺激尤其强烈。
一分钟
这一时间意象,在这里同时起到了两种作用:一者,〃一分钟〃对应作者前面宣称的〃我只要〃,仿佛总算达到了如此卑微可怜、时间上仅需〃一分钟〃的希望;另者,〃一分钟〃本身作为表达客观物理时间长度的语词,势必在读者的阅读想象中,留下短促而凝固暂停的〃定格〃般的阅读效果。
这首诗歌,明显使用了为西方〃新批评派〃所推崇的〃反讽〃的手法。在语言陈述上,深究一点的话,则是使用了〃反讽〃方式中主要的一种〃——〃夸大陈述〃性的〃反讽〃。所谓〃反讽〃,就是正话反说,言在此而意在彼。所谓〃夸大陈述〃,则是假情假意地夸张,然而,却大言若反,暗示相反的性质。我们正应该从〃反讽〃的角度来更好地理解这首诗歌。
诗歌一开篇如〃石破天惊逗秋雨〃般先声夺人的几个〃我不要〃的宣称,无疑正是一种〃夸大陈述〃。诗人正是因为太想要〃阔的海空的天〃了,才会这样说,才会象一个顽强爬伏追求的小孩那样,孜孜以求〃一条缝〃、〃一点光〃、〃一分钟〃。可以说,追求光明的的可怜、卑微而顽强执着正反衬出一片〃阔的海空的天〃——这〃自由与光明〃的象征——对于每一个有生命的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这首诗歌不但在局部语言技巧上使用了〃反讽〃的手法,在整个诗篇总体结构安排上,也同样成功地使用了〃反讽性〃的〃张力结构〃。
标题〃阔的海〃与最后所追求的结局,构成了〃反讽性〃的强烈对比效果。诗歌句子的展开和排列,从〃阔的海空的天〃开始,最后可怜巴巴地被挤兑成〃一条缝〃似的狭窄的时间的短暂的时间。作者明显有意识地在句子排列上注重视觉效果的强调,整篇诗歌呈现出〃倒三角形〃(B)的形状。〃缝〃、〃光〃、〃钟〃排成整齐而局促的一条线,〃一分钟〃的〃钟〃最后孤零零地单独成行……所有这些,都不难见出诗人独具的匠心和深刻的寓意,足以让读者想见追求光明与〃阔的海空的天〃之艰难,又充分揭示出此种追求对于人之必然而然的〃天性〃性质。
(陈旭光)
第四卷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07112 23:56:19 本章字数: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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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①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
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
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
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
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五月二十九日
①写于1928年5月29日,初载1929年5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和3号,署名志摩,后收入诗集《猛虎集》。
好的诗都是用真诚和生命写就的。古今中外很多成功的文学作品表现的是悲剧性的,或苦难的人生经历或感受;从某种意义上说,艺术的美不仅是作家艰苦劳动的结果,也是以作者在生活中的坎坷、甚至牺牲为代价的。《生活》可以说是这样的作品。
《生活》是一曲〃行路难〃。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诗人在全诗一开始便以蓄愤已久的态度点题〃生活〃。作者避免了形象化的直观性的话语,直接采用感情色彩非常明显而强烈的形容词对〃生活〃的特征进行揭示,足见诗人对〃生活〃的不满甚至仇恨。社会本来应该为每个人提供自由发展的广阔舞台,现在却被剥夺了各种美好的方面,简化成也就是丑化为〃一条甬道〃。不仅狭窄,而且阴沉、黑暗,一点光明和希望都没有,更甚者是它还象〃毒蛇似的蜿蜒〃曲折、险恶、恐惧。
然而更可悲的是人无法逃避这种〃生活〃。生活总是个人的具体经历,人只要活着,就必须过〃生活〃;现在〃生活〃成了〃一条甬道〃,人便无可选择地被扶持在这条绝望线中经受痛苦绝望的煎熬:〃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前方〃是什么呢?诗人写道:〃手扪着冷壁的粘潮/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这几句诗仍然扣着〃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这一总的意象,但是却把〃甬道〃中的感受具体化了。在这条甬道中没有温情、正直、关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扶壁而行,感受到的是冷壁和冷壁上的粘潮;这里没有空气,没有出路,没有自主的权利,象在妖魔的脏腑内令人窒息,并有时刻被妖魔消化掉的危险;这里没有光明,一切丑恶在这里滋生、繁衍,美好和生命与黑暗无缘,而丑恶总是与黑暗结伴而行。对人的摧残,身体上的重荷与艰难还是其次的,气氛的恐怖以及信仰的毁灭、前途的绝望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人的精神;最后两句诗正揭示了这种痛苦的人生经验:〃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这首诗很短,却极富有感染力;这种感染力得以实现与诗人选择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抒情视角有直接关系。在本诗中,诗人把〃生活〃比喻成〃甬道〃,然后以这一意象为出发点,把各种丰富的人生经验浓缩为各种生动的艺术形象,〃陷入〃——〃挣扎〃:——〃消灭〃揭示着主体不断的努力;而〃毒蛇〃、〃冷壁〃、〃妖魔〃、〃天光〃等等意象则是具体揭示〃甬道〃的特征,这些意象独立看并无更深的意义,但在〃生活〃如〃甬道〃这一大背景下组合起来,强化了〃生活〃的否定性性质。诗虽小,却如七宝楼台,层层叠叠,构成一个完整的精美的艺术世界。
我们应该突破语义层,走入诗人的内心世界,去和痛苦的诗人心心相印。
面对生活的种种丑恶与黑暗,诗人拒绝了同流合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在其中挣扎;挣扎就是抗争,挣扎需要力量和勇气,而面对强大的不讲完善与美的对手的挣扎命中注定是要失败的,因此,这种挣扎除了需要与对手抗争的力量和勇气之外,还必须面对来自自己精神世界的对前途的绝望的挑战;这正如深夜在长河中行船,要想战胜各种激流险滩,首要的是航行者心中要有一片光明和期待。这首诗正是诗人直面惨淡的人生时对经验世界与人生的反省,是对生活真谛的追问。然而诗人自我追问的结论却是不仅对世界,而且对自己既定追求的绝望,这样产生影响的不是发现了世界的丑恶,而是发现了自己生活的无意义,于是诗人在最后才说:〃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最可悲的就是这样的结局:个人主动放弃生活。放弃的痛苦当然从反面却证着对生活的热烈期待,但这种对生活的最热烈的挚爱却导致对生活的根本否定,生命的逻辑真是不可思议。对这种生活态度的最好剖析还是诗人自己的话:〃人的最大悲剧是设想一个虚无的境界来谬骗你自己:骗不到底的时候,你就得忍受幻灭的莫大痛苦。〃(《自剖》)这首诗的好处不在于对社会的批判;作为心灵的艺术,其感人之处在于它昭示了生命的艰难、选择的艰难。
徐志摩是一位飘然来又飘然去的诗人(《再别康桥》),似乎潇洒浪漫,实际上他承受着太多的心灵重荷。在这首诗中,他对生活和人生给予了否定性的评价,事实上他并没有抛弃生活,而命运却过早地结束了他的生命。但是,诗人的诗久经风雨却还活着,它用艺术的美好启示我们去追求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