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穿上风衣,和两个同事秋田和茂、大岛健次说说笑笑,一起走出公司,进了电梯。
宫本洋子看见罗伯特和同事走出电梯,露出狡黠的微笑,一边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一边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向罗伯特一行人的背影走去。
“Robert!”(“罗伯特!”)宫本洋子一声惊雷,同时在罗伯特背上猛拍一把,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My God!”(“上帝呀!”)罗伯特拔腿就跑。
“罗伯特!你跑不了啦!”宫本洋子嚷道,在后面追。
旁边的人好奇地看着。
“Help me! Guys!”(“帮我一把,伙计!”)罗伯特向同事求援。
他的同事秋田和茂、大岛健次马上左右移动,像两个足球后卫一样将宫本洋子和罗伯特隔开,罗伯特趁机跑进旋转门。
宫本洋子追出去。罗伯特往人群中跑去,一边往回看。
眼瞅着追赶不上,宫本洋子脱下皮鞋像扔手雷一样向罗伯特扔去,一边歇斯底里地大骂:“罗伯特,回来!你这个混蛋!我不会放过你……”
罗伯特消失在人群中,宫本洋子大哭大叫,再一瘸一瘸地往停车场走去。
秋田和茂、大岛健次在不远处无奈地摇头,叹气。他们已是多次领教这个既漂亮又有钱又疯狂的女人的厉害了,大男子主义猖獗的日本男人都吃不消,更不要说彬彬有礼的美国佬了,何况罗伯特还是个小她六岁的孩子呢。秋田和茂、大岛健次觉得,这个罗伯特也真够倒霉的!
罗伯特急匆匆地走进地铁,气喘吁吁,惊魂未定,一边喃喃自语:“She’s really crazy!”(“她简直疯了!”)
此时的东京已经夜幕低垂,华灯初上,繁荣似锦,但它最有魅力和活力的时间才刚刚开始。街头的人们都像一只只从捕鼠器上逃脱的老鼠一样,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惟有此时,吃上一点精致的日本料理,逛上几家夜店,到酒吧和那些不认识的日本男人喝它个痛快,罗伯特心情才开始好转。只有喝了酒的日本人才能够抛弃拘谨,显出他们的本真和率性,激发他们贫瘠的幽默感,这是罗伯特到达日本半年来的最大体会。
不过,罗伯特今天没有喝酒,他简单塞满了肚子就急匆匆地走进外文书店,买了一堆关于中国的书籍,赶回寓所,埋头看起来。当晚,他就做了最后的决定,他要去中国。他的爷爷曾经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去过中国,回去给罗伯特一家人讲得天花乱坠,尤其是北京烤鸭,说得两兄弟馋涎欲滴。
次日,铃木良哉坐在办公室桌前,他接完一个电话,刚戴上眼睛,看一个文件,电话铃就响了。铃木良哉拿起电话:“嗨,罗伯特?什么?你想去中国?那好,过来谈谈吧。”
罗伯特用不流利的日语对铃木良哉说:“……开拓中国市场对公司是个巨大挑战,对我也如此。”
铃木良哉说:“罗伯特,总部很需要你,你这半年来的工作已经被大家公认,你编写的程序无人可比。像你这样顶尖的人才,还是留在总部为好。当然中国分公司也很需要你,但中国方面条件很艰苦。”
罗伯特诚恳地说:“I don’t care! You know we Americans like challenges。”(“我不在乎!你知道我们美国人喜欢挑战。”)
铃木良哉皱眉头:“那么,你目前的工作怎么办?”
罗伯特用日语加手势解释:“您放心,大岛君工作已经上路,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铃木良哉突然脸一沉:“罗伯特,不会是因为宫本洋子吧?——当然,这是你的个人隐私。”
罗伯特赶紧澄清:“No! No! It’s none of her business!”(“不,不!不关她事!”)
铃木良哉关切地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听说她又跑来胡闹了。”
罗伯特说:“Nothing happened between us。 She’s like a predator and I’m her prey。 It’s a conquest; not love。 No way!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自己像猎人,把我当成她的猎物。这是征服,不是爱情,绝不是!”)
铃木良哉开玩笑似地说:“你知道吗,她父亲可以买下这幢银座的大楼。”
罗伯特严肃地摇头,说:“这跟我没有关系,也跟宫本洋子没有关系。我能够靠自己赚钱。”
铃木良哉稍一思考,高兴地说:“好!我会考虑你的要求。”
罗伯特起身鞠躬:“谢谢!请多关照!”
临出门,罗伯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宫本洋子再来胡闹,记住,我回美国了。拜托了!”
铃木良哉站起来,拍了拍罗伯特的肩膀,说:“好。你出去避避也好。洋子真是个疯女人!”
罗伯特告辞,铃木良哉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罗伯特在公司的份量,他最清楚。编写软件本质上是一门特殊创作,既需要灵感和激情,又需要严谨的逻辑思维,这恰恰是擅于模仿、拙于创新的日本人的劣势而是美国人的优势。所以总部有命令,对于罗伯特这样的核心人才、摇钱树和战略性工蜂,只许进,不许出,否则格杀勿论。既然罗伯特要去中国,就让他去吧。一是中国市场也非常重要;二是在这个网络时代,一切都触手可及,进入公司的网站,就可以联网工作;更何况日本中国近在咫尺,如果有事,两个小时就可以召回。
美国处男第二章
中国四川北部的秦巴山区,巍峨蜿蜒,崇山峻岭,峭壁千仞,遮天蔽日。漫长的褐黄色的山上,沟壑纵横,不规则地散布着补丁似的狭小旱地,一些营养不良的农作物枯黄而稀疏,一些绿色星星点点地抛洒着。杂草、野花点缀其间,随风摇曳。一些稀疏破旧的农舍散落于陡峭的半山腰间。偶尔有几只牛羊在艰难地觅食,就像随时要摔进深渊。一列灰扑扑的火车呜咽着从断断续续而连绵不绝的隧道里时隐时现。
春天的阳光倾泼在一个面南背北的环型山坳里。一个水泥地小院坝被几排砖土房围着,一个木门上,很旧的白色木牌上写着:“滴水镇背篓村小康木耳粉条加工厂”,字体手写,发黄,油漆都起皮了。院坝上铺着几张很大的席子,上面晾晒着黑色木耳。缓慢的山坡上,几十排老朽而湿润的青岗木木桩呈人字型相互靠在一起,一根很长的木头以横梁的形式固定在人字形木材下面。青岗木木桩上的缝隙中有很多新生的木耳,斜阳下,晶莹剔透,光滑柔嫩。院坝的四周还有几个木架,上面挂着粉条,微风中轻轻摇曳。
几个女工在几排木桩前采摘已经成熟的木耳。几个工人在剔枝、截杆和接种。其他几个工人背着背篓哼哧哼哧地走进院来,他们在屋檐台阶上放下背篓,小心翼翼地取出载满水的水缸。他们把水盛进旁边的大水桶里。
少女孙小纯提着一只空桶走过来,她将水桶添满,摇摇晃晃地走回去。她把水添进喷雾器中,艰难地背起来,她开始给木耳喷水。孙小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疲惫掩饰不住她面容的清秀和窈窕的身体。
朱厂长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打招呼:“小孙,喷均匀点哈!”
孙小纯答应:“哦!”
一会儿,一辆柴油发动机小农用货车“哒哒哒”地冒着黑烟驶进来,停在院坝中,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下了车。
一个中年男人闻声从“厂长办公室”走出来,他就是朱厂长朱四清,背篓村头号企业家、首富,他是背篓村惟一既穿西装又打领带的人。
小货车驾驶员叫了他一声:“四叔!”
驾驶员叫朱康平,按照四川方言,都叫他平娃子,这厮长得就像一堆垃圾。这倒不是他的错,可是长得像一堆垃圾堆还不爱收拾就是他的错了。他的头发永远是乱鸡窝,他的脸永远是灰扑扑的,他的牙齿永远是焦黄色的,他的指甲永远是黑乎乎的,他的西服永远是皱巴巴的,他的身上永远是臭烘烘的。
平娃子从孙小纯身边过的时候,停下来看着她莫名其妙地笑。客观地说,这个邋遢的家伙笑比不笑难看,因为既要挤出满脸皱纹,把脸都笑烂了;还要要露出焦黄牙齿,污染空气几里地。果然,孙小纯被熏得背过身去,她油然生出无名怒火,突然把水喷得很猛,一朵木耳被拦腰冲断了。
忽然,厂长办公室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朱厂长让装车了!”
孙小纯放下喷雾器,和院里的几个人开始从一间屋子里向小货车上搬运封好的木耳袋子。朱厂长和他侄子平娃子站在屋檐下看着。
平娃子对工人说:“把车厢里的煤渣子扫一扫!”
朱厂长对孙小纯说:“小孙,今天还是你跟平娃到镇上去送货。”
孙小纯不愿意地说:“我不去了,水还没有洒完,粉条还没晒。”
朱厂长说:“让他们干嘛。”
孙小纯又说:“我不舒服。”
朱厂长开玩笑似地说:“年纪轻轻的,不舒服?哪儿不舒服?你不舒服,正好让平娃带你上镇卫生院看看,就舒服了。”
其他人在笑。
孙小纯“啪”地将工具扔下去,转身就走进小屋里。
半小时后,蜿蜒、窄小而陡峭的乡村公路上,一辆小农用货车蜗牛般小心翼翼地爬行,声音呜咽,尘土飞扬。车厢上装着木耳和粉条箱子,远远高出车厢,用麻绳固定,但还是左一晃右一晃,摇摇欲坠。
驾驶室里坐着平娃和孙小纯,两人也摇摇晃晃。
平娃开着车,嘴里衔着一只烟。孙小纯表情冷淡,盯着窗外。
平娃问:“咋啦?”
孙小纯反问:“啥子咋了?”
平娃抱怨:“没咋,垮着个脸干啥!”
孙小纯突然被烟呛得咳嗽。
平娃问:“你就不晓得打开窗子?”
孙小纯没有理睬,平娃身体俯过来开车窗。趁机摸摸孙小纯的手,孙小纯手上瞬间一片乌黑。
孙小纯呵斥:“你开你的车!”
秦巴山区滴水镇,是一个高海拔、四面环山的小镇,之所以被称为“滴水镇”,是因为当地海拔高,干旱,极其缺水。农村集市正在进行,人头攒动,声音嘈杂。孙小纯看着外面,脸上渐渐流泻出笑意。农用车慢慢行使,在一个农贸市场停下来。
孙小纯满头大汗地挨家挨户地搬送货物。
平娃则在一家杂货铺和老板结账,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