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却个个都提高了警惕。大家都忘记了疲劳,打起了精神,麻木了的知觉又灵敏了,连手脚也又比较听使唤了,要细手轻脚也能办到了。脚踩下去都留了神,每走一步都要把腿高高抬起,稳稳放下,免得出声。他们对山沟里那片沉寂的气氛都挺敏感,一有突然的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草虫一叫都会吓得他们站住。心里愈来愈紧张了。他们估计可能会遇到情况,所以个个嘴干唇燥,心都快跳到喉咙口了。
从克洛夫特观察山沟地形处到山口人口处,相距不过两三百码,可是马丁内兹走的这条路线却足有半英里以上。他们为绕这个圈子费了好大工夫,走了许有半个小时,这就使他们的警惕性渐渐松懈了。在队伍后尾的,往往一等就要好几分钟,可是再一起步就得来个小跑步才能跟上。这可实在难受,而且又累人,弄得他们都很恼火。疲劳的感觉又来了,腰背,还有腿弯里那两条早已使不出劲的筋儿,只觉得一阵阵酸痛。他们经常得顶着那无情的背包,半蟋着身子站在那里,等待前进的信号。汗水流进了眼里,眼里又涌出了泪水。他们对这股紧张劲儿都厌烦了,脾气也暴躁了。有些人就口出怨言了,有一次等候的时间长了些,威尔逊就索性蹲下来管他拉屎了。屎没拉完,前边却动了,这一来队伍就乱了套。后边的人赶紧悄悄往前传话,让前边的人停一停,于是前后跑动湘互传话,乱了总有一两分钟。威尔逊完事以后,队伍重又继续前进,可纪律却就此破坏了。虽然谁也没有放声说话,但是这么多人大家都喊喊喳喳,而且脚下又都放松了注意,两下凑在一起,声音尽管不大,却还是很容易被发觉。克洛夫特不时一抬手,要大家别作声,可也收效不大。他们到了穴河山山麓的峭壁下,又重新向左一拐弯,不断利用岩石作为掩护,快步向山口赶去。可是到了一处,前边却再也没有遮蔽了,横在面前的是一片空旷的开阔地,原来大山沟里还有这么一个百来码长的小山坳,一直伸展到山口的第一道坎子前。这就没有法子,只能直穿过去了。侯恩和克洛夫特就在一。堵石梁背后一坐,商量对策。
“咱们得两个班分开行动,少尉,一个班上去,一个班掩护。”
“这办法好,”侯恩点点头说。说来也真希奇,这会儿坐在岩石上,热辣辣的太阳晒在身上倒又怪惬意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就这样办吧。等一个班到了山口,另一个班再跟上。”
“行。”克洛夫特摸了摸下巴,端详着少尉的脸。“我就带一个班上去,你看好不好,少尉?”
那可不行!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可不能由着他。“还是我带一个班上去,上士。你掩护我。”
“这……也好,少尉。”他顿了一下。“那你最好带马丁内兹的那个班。老兵大半都在那个班里。”
侯恩点点头。看到克洛夫特的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诧异和失望的神色,他心里暗暗高兴。可又马上生了自己的气浪己也愈来愈孩子气了。
他对马丁内兹打了个手势,伸起一个指头,表示要一班上来。不一会儿,一班就都集合在他的周围。侯恩觉得喉咙口似乎抽紧了,一开口,嗓子都沙哑了,说话象打耳喳。“我们现在要进那个小林子里去,由二班掩护我们。大家要注意警惕,这就用不到我多说了。”他抓了抓脖子,觉得好象有件事还忘了交代。“注意保持间隔,不能小于五码。”士兵们也有点点头表示明白的。
侯恩就站起身来,爬过石梁,迈步穿过开阔地,直奔那密密层层遮满了林木枝叶的山口入口处。他听得见背后,左右,都是部下的脚步声。他自然而然地就双手握紧了枪身,把端起的枪紧贴着腰。这块开阔地有百来码长,三十来码宽,一边靠着悬崖,一边同野草茂密的山沟相连。一路里地势微微向下倾斜,地下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岩块。太阳挺猛,石头和枪管都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又来了,这无比的沉寂——还弥漫着浓浓的倦怠的气息。
那又肿又疼的拇趾头走一步要受多少累,侯恩是感觉到的,不过这种感觉却似乎遥远得很。他也模模糊糊意识到把在枪上的双手是滑溜溜的。紧张不安虽然封在胸中,可是一旦冷不丁有什么声响——比如有人踢着了一块石子,或是脚在地上一擦——那马上就会爆发。他咽了一口唾沫,回过头去瞧了瞧班里的弟兄。他觉得自己真难得有这样耳灵眼尖的时候。心底里暗暗有一种喜悦、兴奋的心情,不过他抑制住了。
小林子里一簇枝叶似乎一动。他猛地收住脚步,隔着这剩下的五十码地细细打量。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他又向前一挥手,队伍便又继续前进。
别——呜——!
子弹打在一块岩石上,蹦起来带着呼啸飞远了。事情来得真是突然,也真令人心惊:小林子里枪声一响,开阔地上的这支队伍立刻给压了下去,有如狂风过处,草原上的大麦草便一齐倒伏。侯恩在一块岩石背后趴下了,他回头一看,只见部下都在地下乱爬,寻找掩护,一边爬一边骂,还互相嚷嚷。步枪还在那里不断地射击,火力根猛。声响也愈来愈大,听去就象森林起了大火,烤得树木纷纷干焦爆裂。子弹在飞虫低沉的嗡嗡声中喳喳地飞过,要不就擦过岩块,尖啸一声划过空中——那是铁弹碰得身崩骨裂的惨叫。别——呜——!别——呜——!别——嗡——!困在
开阔地上的那班士兵只好各自扑在岩块背后,浑身打颤,束手无策,连头也不敢抬一下。部署在石梁后边担任掩护的克洛夫特那一个班,起初曾迟疑了一下,这时可早已向开阔地那一头的小林子里开了火。枪声经崖壁一反射,又弹回到山沟里,在山沟里乱撞一通,激起一连串重重叠叠的回声,有如小河里一环申一环的波纹。这激荡的声浪劈头盖脑压来,差点儿都把他们震聋了。
侯恩趴在岩块背后,手脚一阵阵抽搐,汗水都淌进了眼里。面前这块岩石是花岗岩的纹理结构,他一个劲儿地瞅着、瞅着,不由自主的,只顾愣愣的出神。浑身上下早已象散了架似的。他真巴不得能蒙住了脑袋,乖乖的就躲在这儿,等待战斗结束。他听见自己嘴里漏出一个声音来,倒暗暗吃了一惊:自己居然还出得了声。乱纷纷的心里,一方面吓得心惊胆战,一方面却又恨恨地鄙薄自己。他简直不能相信。虽说自己从来没有打过仗,可是这副脓包相总未免……
别——呜——!岩石的碎片末子落在脖颈儿上,觉得有点痒痒的。这枪打得也真凶,真恶。好象都是冲他打的。旁边每飞过一颗子弹,他的身子自会不知不觉地一缩。体内的水份一股脑儿都涌到皮肤上来了。下巴上,鼻尖上,汗水只管不断往下滴,脑门上的汗水则尽往眼睛里钻。这场小接触还只打了二十来秒钟,他就已经遍体湿透了。锁骨上似乎箍上了一根钢皮条,死死收紧,勒得他气都透不过来。心在胸口狂跳,仿佛一颗拳头在墙上乱捣。他觉得内急快要憋不住了,拉在身上可怎么得了!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只能全力以赴苦苦忍住,这样足足熬了十秒钟。“不能拉!不能拉!”子弹嗖嗖地飞过,声音真有说不出的清脆。
他得带他们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胳臂还护着脑袋,逢到有子弹在岩石上擦过,身子总还忍不住要打个闪缩。他听见部下在后面互相吆喝,东一声西一声,各嚷各的。自己怎么会吓成这样?真要不得。自己到底怎么啦?这副德行,连自己都难以相信。一时间他眼前又出现了自己弯下腰去捡起将军那半截香烟的情景,似乎乎又触到了那支香烟,内心一阵羞恐交集。他觉得他似乎什么都听得见:打散的部下此刻正躲在岩块后边粗声喘息,日本人在小林子里此呼彼应,连山沟里野草作响。蟋蟀叫得正欢,都如在耳边。背后克洛夫特那个班还在射击。忽然日本人一连串子弹打在他面前的岩块上飞了出去,他赶紧把头一低,缩紧了身子。石子石屑擦得他脖颈儿生疼。
克洛夫特怎么没有行动呢?猛然他心里一亮:他等在这儿一动不动,这不分明是要让克洛夫特来接替他指挥?这不分明是在等克洛夫特出来厉声发号施令,来救他出险?他心头顿时燃起了强烈的怒火,于是就悄悄地把卡宾枪从岩块旁边伸出去,一扣扳机。
可是枪没有响,原来保险都还没有打开。这个漏于使他的火更大了。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危险,就猛一下子站起身来,推开保险,朝小林子里。口气打了三、四枪。
“往回撤,往回撤,”他大吼了一声,“快快,起来起来!……都快撤回去!”他那麻木的知觉,听见了自己在大喊大叫,声气尖厉,火劲十足。“快快,快起来跑!”尽管有子弹呼呼地在他身旁掠过,可是一旦挺起身来,几颗子弹好象也就不算什么了。他就尽量找岩块作掩护,一边奔跑,一边又大喝一声:“往二班阵地上撤!”可是这吼叫的声音却好象不是从他的嗓子眼里发出来的。他转身又是一阵射击,以最快的速度连连扣动扳机,一连五发子弹吐了出去,打完了却呆呆地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听见自己的喊叫:“起来开火!集中火力射击!”
班里有些士兵爬起来开了火。小林子里大概吃了个惊吓,慌了手脚,哑巴了半晌。“快快,快跑!”
部下七零八落地爬了起来,气也不吭地瞅了他一眼,就赶紧朝来路上的那道石梁跑去。他们冲着小林子里打了几枪,扭头一气奔上二十来码,又停下来放上几枪,这样一路仓皇后撤,象一群又火又怕的野兽。小林子里的日军又开火了,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个个都象发了狂似的,连跑带打,为的就是一个目的——要到石梁后边去,到了石梁后边就安全了。
喘吁吁、气呼呼的,他们一个接一个爬过了石梁顶,都颓然倒在石梁脚下,身上的汗奥得都发酸了。侯恩是最后一批到达的。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挣扎着跪了起来。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