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先生。
窑姐儿的目光看到了他的心里。多加作料哪,小伙子。
是了,小姐。
'正文 第13节'
汽车在霓虹灯下的夜色中一闪而过,脚在水泥地上站得生疼。(我还要去赚大钱哪。)
可是赚大钱的工作是找不到的。在圣安东尼奥,一个墨西哥血统的小伙子能有些什么活儿干呢?他可以在经济小餐馆里站柜台,可以在旅馆里当差打杂,可以在农忙季节去摘棉花,也可以开个小店,可是永远当不了医生、律师、大老板、总经理。
搞女人总还有资格吧。
罗莎莉泰肚子大了,简直跟她爸爸佩得罗·桑切兹的肚子一样大了。佩得罗说了:我女儿就嫁给你。
可比罗莎莉泰漂亮的姑娘还有的是哪。
反正你们也都该结婚了。
西。(将来罗莎莉泰少不了是一身肥肉,少不了还有娃娃们满屋子乱跑。,小孩子扑在枕头里忍不住好笑。他呢,少不了要到筑路工地上去做苦工。)
不管怎么说,是你先跟她好上的。
(这可不能赖在他身上。美男子,法老王,金发浪子,谁没有份?有时候一次就要他两块钱,他一个星期才挣二十块呢。)
我去找马丁内兹太太谈谈。
请便。
心里苦恼,夜色沉闷。罗莎莉泰是可爱的,可天下有的是更可爱的姑娘。他徘徊在这一条条踩得实实的泥路上。这儿马上也要开始铺路了。
累了吗?心烦吗?支女朋友闯祸了吗?还是报名参军吧。
马丁内兹在一九三七年当了一名最起码的小兵。到三九年还是一名小兵。好一个墨西哥小伙子,漂亮,腼腆,还挺有礼貌。他的一身装备总是纤尘不染.在骑兵部队里这就已经满够格了。
差使多得很。军官的庭院得要你去除草,遇到他们开舞会也许还得要你去侍候。骑过了马得洗刷喂料,是牧马的话还得把马屁股好好擦洗擦洗。马棚里一股热气,有些撩人。(我给你多买几套衣服。)一个当兵的把一匹马劈面一拳。天罚你做四腿哑巴,狗畜生,不揍你就不晓得我的厉害。马儿痛得嘶了一声,扬起蹄子来就踢。那当兵的又是一拳打去。狗畜生今天老是把我掀下鞍来。对待马儿这样心狠手辣,马儿当然要把倔脾气都使出来了。
马丁内兹从马栏里转身出来,那当兵的这才看见了他。酶,朱里奥——那当兵的说——可别告诉人啊。
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嗨,小伙子,要一客吉利牛肉,快快!)
点点头,嘴一咧笑了笑,还应了声:我一定不说。
赖利堡占地很大,草木青葱,兵营都是一色的红砖房。军官自有精致小巧的花园住宅住。马丁内兹给布拉福中尉当勤务兵。
朱里奥,今天你替我把靴子好好擦一擦吧。
遵命,长官。
中尉喝了杯酒。来一杯吗,马丁内兹?
谢谢长官。
今天你可要替我把屋子彻底收拾一下了。
遵命,长官,我一定收拾。
中尉眼睛一眨。可也不要自作主张,乱添花样。
不添花样,长官。
中尉带着太太出门去了。布拉福太太临走说:我们家还从来不曾有过你这样好的勤务呢,亲爱的。
多谢你夸奖,太太。
征兵开始后,马丁内兹升了下士。第一次带一个班出操,提心吊胆,差点儿连口令都喊不上来。(弄个“墨佬”来发号施令,龟孙子才睬他。)又是向左看齐,又是向左靠拢。喊不完的向后转走,向后转走。(你们大家都要看到自己责任重大。要做个百分之百称职的士官,是难之又难的事。诀窍只有八个字,就是:心如铁石,面如冰霜!心如铁石,面如冰霜!)纵——队向右——转!靴子一双双在红土上蹬,汗珠一串串往下滴。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心如铁石、面如冰霜的新教人家白人姑娘,滚你们的蛋吧!我要做一个好土官!)
立定!稍——息!
马丁内兹作为基干人员调到了卡明斯将军的步兵师,开赴海外时是侦察排里的一名下士。
真是大开了眼界。澳洲姑娘居然不难上手。悉尼街头,有个雀斑脸的金发女郎拉住了他的手。我觉得你挺漂亮的,朱里奥。
你也挺漂亮的。澳洲啤酒味道好,还有澳洲大兵来问他换美元。
扬基,有美金吗?
杨基?啊,好,好——他含糊其辞说。
他玩了几个金发窑姐几。哎呀,朱里奥,你这一头卷发有多美啊,太美了,太美了。来,再亲亲。
好,亲亲。(去你的布拉福中尉太太,去你的佩淇·雷利,去你的爱丽丝·斯图尔特。我要做英雄。)
马丁内兹瞅着眼前的一片草叶。别——呜——!别——呜——!子弹尖利的呼
啸消失在一片荒野里。他贴着地爬,“迂回到一个树桩背后。别——呜——!掌心里的手榴弹沉得很,握得手都麻了。一抬手甩了出去,赶忙把头紧紧的抱了个密不透风。(妈妈胳膊是粗粗的,奶子是软软的。)卜——隆——隆——!
你打中那个王八崽子了吗?
这家伙到底在哪儿啦?
马丁内兹一点一点小心往前爬。那个日本兵仰面躺在地上,下巴朝天翘起。满地殷红,那翻出的一腔肠子象是在上面开了一朵白花。
给我打中啦。
好家伙,真有你的,马丁内兹。
马丁内兹升上了中士。墨西哥族的小孩子对美国神话也都耳濡目染。即使开不上飞机,管不上钱财,当不上军官,当个英雄还是可以的。脚下再也用不着老是给石子绊住了,眼睛再也用不着一个劲儿打量得克萨斯的天空了。英雄是人人可当的。只是当上了英雄也还是成不了心如铁石、面如冰霜的白人新教徒。
第三章
一场争论,眼看就要在军官食堂里爆发了。康安中校攻击工会的长篇大论已经足足讲了十分钟,侯恩少尉愈听愈耐不住了。这里的环境也确实叫人沉不住气。食堂是仓促搞起来的,论这个规模其实根本管不了四十个军官的吃喝。尽管用了两顶大帐篷串在一起,地位还是显得十分局促。摆下六张桌子、十二条板凳,一头再安上战地伙房的全套用具,就没有多少转身的余地了。加以战事才处在开始阶段,这里的吃喝还不可能弄得比士兵的伙食高明多少。开伙以来这些当官的算是吃上过两三次馅饼、蛋糕之类,有一次从停泊在半岛附近海面的货轮上采办到了一篓西红柿,总算还吃上了一顿色拉,可是平日的伙食就相当差劲了。由于军官吃饭要从伙食津贴中扣除费用,所以他们不免有点牢骚。一道菜上来,总要叽哩咕噜地悄悄埋怨几句河又不敢放大了嗓门说,因为帐篷一头另摆着张小桌子,将军也在那里一块儿吃饭呢。
中午就更叫人心烦了。食堂的帐篷架在离海边数百码处,在整个营地上就数这里最叫人不敢恭维了。虽也在椰林之中,却并没有一点象样的树荫。烈日当头直逼,帐篷里热得连苍蝇都懒洋洋的飞不快。军官们象是在蒸笼里吃饭,脸上、手上的汗水都纷纷滴落在面前的盘子上。在穆托美岛的时候,师部早已建立起固定的营地,军官食堂设在一个清幽的山谷内,附近青石垒垒,一道涧水涓涓流过。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他们自然就懊恼了。结果大家吃饭时也不大攀谈了,吵架的事倒是数见不鲜。不过以前至少还只是差不多大小的官儿吵吵嘴。上尉顶了少校,少校不服中校,那都是有的,可小小的中尉少尉驳斥上校中校,却还从来不曾有过。
这一点侯恩少尉心里是明白的。他是个明白人,可即使是个糊涂虫吧,也不会不知道区区一个少尉(事实上联合指挥部也只有这么一个区区的少尉)是不能去跟人乱吵架的。何况他知道人家对他本来就很不乐意。在旁的军官看来,这个晚生小子在穆托美战役快结束时才调来本师,一来居然就当上了将军的副官,真太便宜地了。
再说,侯思一向又不注意自己的人缘。他身材高大,一头黑发蓬蓬松松,粗浓线条的脸庞神情呆滞。一对棕色的眼睛总象毫不动心似的,冷冷地直瞅着前方。短粗鼻子成一微微钩曲的弧形。阔阔扁扁的嘴巴一无表情,好象突出在山壁上的一道岩架,罩着下面那磐石般的下巴。他说起话来声音奇尖,让人觉得似乎有些傲不为礼,这样大的个子竟吐出这样尖的嗓音,总不免可怪。尽管他自己往往不肯承认,其实他这个人是到处跟人合不来的,人家只要跟他谈上三、五分钟,十之八九就会感到不自在起来,对他这个脾气便有所觉察了。有的人下了面子只会叫人家高兴,总之侯恩也就是这么个人。
按说他只要有些寻常的见识,也就不会吭声了,可是他这十分钟的饭吃下来,汗水一个劲儿往自己的菜里滴,身上的衬衫快要从里层湿到外层了,心头的火儿也愈来愈压不下去了,他真想抓起盘子,连盘带菜往康安中校的脸上摔去。在这顶帐篷里吃饭已经有两个星期了,他一日三餐天天和七个中尉、上尉坐在一张桌上,跟康安中校隔桌相对。康安中校的高论他也已经听了两个星期了,康安骂过国会愚蠢(侯恩对这一点倒深有同感,不过两人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骂过俄国军队和英国军队不会打仗,骂过黑人是奸细败类胚故意把纽约叫做“犹约”,危言耸听地说“犹约”已经落在外国人的掌握之中。他第一个音符一奏出,侯恩就硬着头皮,如坐针毡,知道这下面演奏的将是怎样一支交响乐了。起初他还可以两眼瞪着盘里的菜,轻轻骂一声“蠢驴”,要不就一仰脸,对着帐篷横杆狠狠地白上半天眼。可是他的忍耐终究不是没有限度的。他高大的个子给挤得紧挨在桌子边,火烫的帐篷布壁离脑袋不过几寸远,在这样的情况下,对隔壁桌上六个校级军官的表情是绝对无法避而不见的。这些家伙又总是那么一副模样,叫人一见就来了气。
其中一个叫威伯中校,矮胖身材,荷兰血统,脸上永远挂着和和气气的傻笑,只有张嘴接食的当儿,才把笑容收起片刻。他是掌管师里的工兵部队的,据说倒是一名干员,可惜侯恩从来没有听见他说过什么话,也从来没有看到他做过什么事,给侯思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