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她不会骗你的。”雷德心里却感到一阵难过。“她没有骗你,不过你要知道,日久心变啊。”
“她不会变,”怀曼说。“我们俩可跟常人不一样。”从他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他是感到苦于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一片痴情。
雷德想到,怀曼结婚的话,家里还有个妈妈得负担呢,这日后会引起多少问题,他无需细想。也就能说出个八九——意见不合啦,钱不够用啦,于是青春就在叽叽嘎嘎中消逝,渐渐地两口子也就变得跟当初公园里的过往游人一般光景了。这些,雷德都看得很清楚。怀曼不跟这个姑娘结婚,也会跟别个姑娘结婚的,那反正都是一码事,因为两个姑娘的容貌过了三十年也就难分彼此了,怀曼到那时候也决不会有多大的作为。怀曼此生未来的前景,雷德已经都看到了,他感到难过。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这话他当然不能对怀曼说,他很想给怀曼说些宽慰的话,却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因此就裹着毯子,躺了下去。背又疼了。他就说:“哎,老弟,还是睡觉吧,睡上一觉就都忘了。”
“好吧,睡觉,”怀曼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象发回归热一样,雷德那熟悉的疼痛又来了。年纪大了,心境不好,事情见得又多——这就是他疼痛的根源了。
克洛夫特和马丁内兹也两手空空;他们俩是从来没有信的。
里奇斯收到了父亲的一封来信。信是写在横格纸上的,字写得很吃力,铅笔印子抠得深深的。里奇斯让戈尔斯坦念给他听。
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儿子,我们都很想念你,家里庄稼收了,卖得了一点钱,感谢上天,过活是不愁了。你的小弟弟山姆已经比原先高起近半英尺了,现在是他的小哥哥、小姐姐们带着他。你妈的身体很好。亨利老头把他的三英亩地丢了,这真是气人的事,可公司就是不饶人。谢谢你寄来了钱,大家都称赞你是个好儿子。你亲爱的爸爸。
“爹这封信写得有多好啊,”里奇斯一等戈尔斯坦念完,就说。“爹的字也写得不错呢。”
“信是写得满不错的。”说罢,戈尔斯坦又看起自己妻子的信来,他把其中一封信的最后几句重新又看了一遍:“但尼昨天又问起了你,因为我老是对他说爸爸参军去了,他对你一点也没忘记。小家伙真是太逗人喜爱了,乔文啊,要是你能见到他长大该有多好呢,那真是有趣极了。他昨天说:‘爸爸去乒乒乓乓,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曼奈·史特劳斯答应改天给他拍几张照片……”戈尔斯坦呷了口啤酒,内心感到说不出的怀念。
第二天早上,威尔逊拿了妻子的来信,让加拉赫把其中一封给他再念一遍。他听着加拉赫念,气得连连冷笑。信上写着:”我不想再受这份气了。我做妻子的对得起你,可你对不起我。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从来是一文不少,现在我就有权利拿你一百二十块钱一个月。我到县政府办事处去跟韦斯·霍普金斯谈过了,他说你得给我这个数,这事部队不会不管,你想赖也赖不了。你还是主动点儿的好,伍德罗,要不我就写信告到部队里,信该写到哪儿我也知道,韦斯把该办的手续一五一十都对我说了。我做你的贤惠妻子也实在做腻了,因为你这个人根本不识好歹……”
“你听听,这种狗屁,还象话么?”威尔逊说。他很生气,沉下了脸,考虑着怎样回答。“今儿晚上,你代我写封回信。我要叫她知道,她干出这种荒唐事来我是不会放过她的。”他还拟了两句,自己说给自己听:“我不是吓唬你,我劝你还是趁早给我放老实点儿,少缠着我瞎叨叨,要不,我就他妈的狠狠心再也不要你了。”他把“他妈的”几个字删了。不知道什么缘故,威尔逊对信里写上骂人的词句倒是不大赞成的。“愿意嫁给我的女人有的是呢,你也不是不晓得。老是刮得男人身边分文不剩的婆娘,我才不要呢。我在部队里需要点钱用,难道就不许我用?要按月分给你多少多少?呸,我才不理你呢。”威尔逊觉得又激动又气愤,几句文章一做,他就快活得飘飘然了。他觉得心里有许许多多话要冲她说,每想出一句尖刻的话,内心就止不住一阵兴奋。
他坐在帐篷里靠门口的坑洞边上,瞟了一眼太阳,转而又对加拉赫说:“比如跟我相好的那个姑娘,她就不错。上一趟邮件来,我就收到她一封信,让雷德给我念了。她说她一心等着我回去,到堪萨斯去跟她结婚,结了婚再搬到南方去。那样的女人才象句话。在堪萨斯的时候,她烧菜给我吃,替我补衣服,逢星期六要检阅,就替我把衬衫浆得挺挺的,她对我的那股亲热劲儿,哈,那真是少有:少有!”加拉赫听得又恨又妒,阵了一口。“你也太混蛋了。既然你是这样爱惜她,那你为什么不趁早跟她讲明你是有了老婆的,免得误了她呢?”
威尔逊对他直瞅,好象加拉赫是个傻子似的。他不以为然地说:“这就怪了,伙计,我为什么要跟她讲明呢?将来到我退伍的时候,谁说得准我是怎么个打算呢。那时我说不定还想到堪萨斯去跟她要好哩。说不定的。这话要是跟她讲明了,到退伍那天跑去找她,她不在了,那有多可惜啊。”他摇了摇头,嘻嘻一笑。“告诉女人的事愈少,日子就愈好过。”
加拉赫冒了火。“你们这些南方佬,简直是群畜生!”
“呵!”
加拉赫把一肚子火硬是按了下去。威尔逊这种人,总是只顾自己快活,不惜叫人家吃亏。缺德啊。他转过脸去,望着丛林里,一时觉得义愤填膺,可也不无妒意。过了会儿才平静下来,他就又看起自己的信来。昨天晚上只来得及看了妻子的来信。妻子的来信就有好几封,都是好久前写的了;时间最近的一封也有一个月了,他看了信暗暗吃惊,心里叨叨起来:这会儿自己或许已经做上爸爸了呢。其实妻子在信上告诉他的预产期明明已经过了几天了,可是他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他总觉得妻子信上所写的都是他看信当天的事;假如妻子信上说明天要去看一个小姊妹,他看信后的第二天就会想,此刻马莉该去看她的小姊妹了。尽管理智经常在纠正他的错觉,可他总还是觉得只有在他看妻子来信的此时此刻,妻子才存在于世界的另一边。
现在他就再看其他的来信。妈妈的来信他匆匆一扫而过,“白脸儿”利敦的来信他念了几段有趣的给威尔逊听。后来他打开一只长长厚厚的信封,抽出来是一份报纸。那是一份小开报纸,只有八页,印刷得很粗糙。他告诉威尔逊:“我以前给这份报纸干过。”
“啊,看不出你还当过记者咧。”
'正文 第56节'
“不,那是份党里的报纸。党部的干事在每次预选之前就要出版这样一份报纸。”他看了看日期,是六月里出版的,嘴里咕了一声:“都老掉牙啦。”看到报头栏里的一排排人名,他感到一阵妒忌;他有个朋友因为没有参军,如今已经当上广告部主任了。加拉赫知道内中的奥妙。在他人伍前的最后一次预选中,他就曾在本选区里挨家逐户为这份小报募集过捐款。谁募集到的捐款最多,这广告部主任的名义就归谁,通常此人也就可以在地方上的教育委员会里弄到一份差事。那次他就差几百块,结果没有当上这个主任,不过当时大家都说来年他管保就能当上。
“唉,参军!参军!倒了八辈子的霉!”他恨恨地嘀咕了一声,就看起报纸来。两行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
安德鲁斯实属顽梗不化
九区选民务须消除隐患
安德鲁斯近又大吹大擂,这是他哗众取宠的故伎重演。犹记否,上次他竞选州议员,提出的口号是“安德鲁斯普与共产主义战斗”。可是请问,在这方面他有了些什么行动呢?我们看不到他有一点行动。倒是他竞选总部里的工作人员,有一位是产联的副主席,又有一位是纽约反纳粹联盟的理事,人们不会忘记,这个联盟是一贯反对柯林神甫,主张抵制天主的信徒佛朗哥的。
吉米·安德鲁斯老兄,你不要忘了,今天的老友马已远非当年可比了,这一步该怎么迈出去,可要当心出错。不要欺骗群众,不要欺骗广大退伍军人,说话就要算数。退伍军人需要的是帮助,不是欺骗。我们已经把你看穿了,吉米·安德鲁斯,九区选民坚决不要死顽固。我们劝你检点检点,与你为伍的都是些什么人。党内可是容不下你这样的人的。那套老花招我们已经都看穿了。
不要死顽固!
反对共产分子!
把安鲁斯赶出去!
加拉赫一路看下去,心里隐隐感到生气。对那帮该死的共产分子,的确得小心提防。他记得以前有个时期他当过卡车司机,那时劳联就想把他们组织起来。他把这事在区党部向大家一说,那个工会组织员从此就再也没有来过。事情也真有点希奇,他发现党内居然也真会有人跟红色劳工组织勾勾搭搭,比如“大个子”乔·杜梅之类就是,还有这个叫吉姆·安德鲁斯的自然也是一路货。加拉赫觉得,跟死顽固是没有什么交道可打的。那种家伙的所作所为对他总是不利的,这就难怪他到现在还落得一事无成了。他想起“白脸儿’利敦,不由一阵妒火中烧。人家全都跑到前头去了,自己还给绊住在这儿。这世间的人没有一个是可以信得的。同类还不是照样相残?。
他折好报纸,塞进口袋。克洛夫特在叫集合了,他们就都出了帐篷,慢慢悠悠向卡车走去,一会儿卡车就要把他们送到当天该筑的路段去筑路了。太阳升起了才一个小时,早晨的空气还充满了蓬勃的生机,清新可喜。天还不是很热。加拉赫依稀想起当年初夏的早晨他一清早去上班,街上总还残留着些夏夜的气息,一派清爽的凉意。到他爬上卡车的时候,他早已把报纸的事忘记得干干净净,在轻轻地哼着小曲了。
一顶锥形大营帐里摆着两只简便写字台,这就是收发室。收发员正在那里整理无法投递的信件。写字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