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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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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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波士顿以及洛克斯伯雷、陶契斯特一带,好几里长一大片尽是灰色的木屋,一派黯淡、凄凉、衰败的气象。木朽屋旧,紧夹着纵横交错的一条条小石子路,电车就在中间叮叮当当开过。墙上的砖头也都是老古董了,用力一擦,指尖过处就是一堆粉末。灰色主宰着一切,把其他颜色都淹没了,连居民的脸色也终于变成灰溜溜的了。谁也分不出他们是犹太裔还是意大利裔,还是爱尔兰裔—一他们不知道是抹了一种什么“灰浆”,不但人人一律都是灰蒙蒙的,连鼻子眉眼都给抹得模模糊糊了。他们的谈吐也是如此。说起话来都是一样的干巴,一样的生硬,叫人听得好扫兴。“我要是有一辆又(车),我就一定好好照卡(看),真得好好照卡(看)照卡(看),我就不会不卡(看)地发(方)乱停乱发(放)。”
城市,是由市民兴建的,执掌大权的则是资产阶级。这里一切都太太平平;看看报纸,全是一样的口径,都把波士顿说得万事大吉;政治舞台上的局面也是四平八稳,因为政党都名异而实同。这里大家都属于中产阶级,连星期六深夜两点在去东波士顿“流浪汉”广场的地铁车厢里打一会盹、作一会呕的流浪汉也并不例外。他们当初肯定也有过不愿意抹上这层“灰浆”的时候,不过到了现在,这种情绪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表面上尽管是绝对一致,可是在那表面的底下,在波士顿的《先驱报》啦《邮报》啦《周游报》啦〈每日记事报》啦,《波士顿美国人报》啦合力撑起的那升平门面的底下,却总是窝着一股悻悻然的恶气。这股气就时常爆发在醉汉身上,波士顿的醉汉在地铁里吐得比别个城市的醉汉都要狼藉十倍。这股气往往还缭绕在斯可莱广场四周,因此那里就成了人欲横流之地,垃圾堆里都干上了伤风败俗的勾当。这股气也见之于来往车辆,所以这里交通混乱,开起车来都火劲十足,象发了疯。这股气还出现在小胡同里挨了打的小孩子眉眼里,于是犹太人的会堂、公墓就遭了殃,有上门来骂的:“犹太王八!”也有给涂个标记的,那就不是“十”字就是“卐”字。“本州长获悉此情,深感痛心,”柯尔利、索登斯陶尔、托乎三位州长,都说过这样的话。
石子、棍棒,“指节箍”,小孩子常爱用这些来打“帮”架;到了冬天,又爱在雪球里嵌个石块。那有什么,没关系嘛!不是说“竞争的本能是健康的”吗,锻炼锻炼嘛。
加拉赫!“左撇子”芬格尔斯坦那帮子要来打咱们了。
好小子,那咱们就去收拾他们。(“害怕”两宇在“帮”里是不能有的,都藏在他肚子深处呢。)我已经等了他好久啦。
把佩盖、阿耳、“妙手儿”都一块儿找来,咱们去消灭犹太小子。
啥时候动手?
你急什么?没胆量啦?
谁没胆量啦。我要拿棒头去。
(路上经过一个犹太会堂。“谁没胆量啦?”他特意就冲着会堂啐了一口唾沫。)“白脸儿”,我叫它先吃我一口唾沫,发个利市。
嗨,加拉赫,那帮小子嚷着说……
你爹醉了,可要留点神哪。
在家里,妈妈一听到声音就直皱眉头,走路都踮起了脚尖。他爹坐在起坐间里的圆台边,抓起泛黄的网眼台布,两只大手一揉,揉了个稀乱。揉够了再在台上重新铺好。
妈的,做人嘛,哪有不……混蛋!嗨,佩格!
什么事,韦尔?
他爸爸揉了揉鼻子和下巴。你别再这样偷偷摸摸的啦。女人家走路嘛,要象个女人家的样,真他妈的见鬼!
你还有事吗,韦尔?
好了,屁事也没有了,走吧。
给韦尔·加拉赫这么个大混蛋做儿子,遇到他喝醉了你就千万不能去打搅他。即便如此,对他还是要多留神,当心他的大巴掌随时会飞过来,给你一个耳刮于。他一直痴呆呆地坐在圆台边,时而在台上猛地击上一拳。他的两眼直望着墙壁。(墙上的画是树木葱笼的山谷里几个牧羊女。那是从月历上剪下来的,绿油油的画面都挂得发了红了。)这鬼地方!
拳头一捶台子,架子上的三联雕刻都打了个颤。
韦尔,可别喝得太多了。
闲嘴!闭上你的蠢嘴。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歪地挨到墙前。只听一响,牧羊女给掷在地上,镜框玻璃碎片四溅。他摊开了手脚,往灰褐色的破沙发里一躺,眼睛瞅着地毯破处那磨得亮光光的灰色的筋筋须须。干得累死累活的,换来个啥呢?
妻子想把桌上的酒瓶偷偷拿走。你少给我动!
韦尔,你还是想办法另外去找个活儿干吧。
对……对。当初都是你尽缠着我瞎叨叨,这个也得买点儿,那个也得买点儿。杂货店肉铺子只管跑。逼得我只好把卡车没命地开,连脊梁骨都差点儿累断。今天你还想叫我去另外找个活儿干!我可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把酒瓶给我放下!他站起身来,东倒西歪地过去给了妻子一个巴掌。妻子倒在地上,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低声呜咽,感情却已经枯竭了。(妻子本来倒是长得挺苗条的,现在也憔悴了。)
别他妈的瞎吵瞎闹啦!他对妻子默默看了一眼,又抹了一下鼻子,就摇摇摆摆地向门口闯去。让开点儿,劳埃!在门口他绊了一下,叹了口气,然后就跌跌撞撞走到街上,消失在黑暗里。
加拉赫看看妈妈。他心都冰凉了,差点儿哭了出来。来吧,妈。他把妈妈扶了起来。妈妈这才放声大哭,儿子呆呆地只顾把她扶着。
以后碰到爹喝醉了,就只能不开口——他心里想。
后来他就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拿起从图书馆搞来的一本书,看了起来。书是讲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的。孩子自有孩子的想头,他梦见了一些女人,都穿着……他去偷来的香喷喷的衣服。
我长大了才不学爹的样呢。(他要用剑来保卫自己的妻子。)
青年时代,光辉灿烂的岁月。
在中学里他不是个用功学生,老是一副气嘟嘟满心不快的样子,老师对他从来也没有多少印象。差一年就毕业了,他却失了学,经历了大萧条的风梢雨尾,当上了一名开电梯的小郎。那年他爸爸失了业,妈妈则自天出去做工,老远地到布鲁克拉思、牛顿去替人家洗水泥墙啦,花砖墙啦,有时还要洗洗殖民地时代的百年老宅。夜里,妈妈吃过晚饭就去睡觉了,爸爸却还混在转角上的酒吧间里,想找个主儿请他喝上一杯,或者跟他争论一番。
劳埃从这时起就常到本选区的民主党俱乐部去闲荡。俱乐部靠里边一排是几个小房间,那可是打扑克、掷骰子、作密谈的去处。小伙子们进的则是入口处的大房间,一到这里就仿佛堕入了雪茄的烟海,里面的先生都穿上等的哗叽衣服,还有服务员侍候。
王宫里的宫女也不过如此呵。
来了就得听“招兵”谈话。作谈话的是目下正在党里崭露头角的史蒂夫·麦克纳马拉:
当然,你们几位,是来看看的,不过是来看看的。凡事不可勉强,勉为其难那是最最痛苦的事。至于你们,今后干什么事最好呢?我看最好莫过于搞政治,搞政治那是出人头地之道,干上个两三年,只要你用行动表明自己忠实可靠,那管保可以功成名就,“组织”上自会给你照应的。记得当初我也不过是你们这样的毛头小伙子,那时候我就用行动来表明我是一片诚心来工作的,现在我的境况就满不错了,要知道咱们这个选区好,拉选票容易。
对,对,——加拉赫忙不迭地应道。
我说,劳埃,我一眼就注意上你了,你行,我看得出来你有条件,在这儿干准有前途,你只消向哥儿们表明一下你有给我们工作的诚意。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啦,可是对大伙儿你总还得用行动来证明给他们看。我教你一个巧方儿:再过一个月就要举行预选了,那就有很多跑腿活儿要干,比如发发小册子,咱们有哪个候选人要作演讲,你可以去串连一些小兄弟混在人群里喝喝彩,时间反正我们会告诉你的。行,这好办。
'正文  第58节'
好极了,我告诉你说,干这种事还能挣钱,你只要经常靠拢哥儿们,活儿总是有得干的,这种不费大力气的钱总是有得挣的。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个大人物,到那时我作为你的老朋友,脸上也满有光彩啦。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我是专门研究人的性格的,我看得出你是干这一行的人,你是块搞政治的材料,你有一种出力。那我今后晚上就到这儿来。
这就对了,你今年多大啦?快十八啦?别看现在挣起钱来还不算多,到二十岁你就可以挣上十倍的钱……
回家的路上碰到个姑娘。跟这姑娘他过去也搭过一两次腔,今天他就停下来跟她开个玩笑。
老活儿干成了,我要换个美差了——他大声说。
啥美差?
啊,大事业。(突然他害起臊来。)很大、很大的事业。
看你这玄乎劲儿,劳埃,别拿我开心啦。(说完格格一阵痴笑。)
错不了。(他想不出什么话儿可说。)错不了,这下子我要抖起来了,我要发迹了。
你这人真怪。
错不了。(他对她看看,极力装出一到满不在乎的样子,点上了一支烟,不大自然地摆了摆架子。)错不了。(他又对她看看,心里忽然慌得厉害。)好吧,再见了。
二十岁那年,他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一个仓库里做事。(史蒂夫·麦克纳马拉对他说了:劳埃,你做了不少工作,以后还是应当这么干,哥儿们对你的成绩很欣赏,你会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他壮了壮胆子说:话是不错,可“白脸儿”在这儿却有工资拿,我干的活儿又不比他少……你听我说,劳埃,你听我说,你这种话叫人家听见了多不好啊,真的,人家还会说你脾气大、牢骚多呢。你在这儿挣得的名声可是你自己的,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一天晚上他到坎布里奇去看一个姑娘,可是那姑娘却叫他空等了一场。他只好一个人上街溜达,在查尔士河畔闲荡。臭丫头!我才不上这班毛丫头的当呢,她们一旦看上了哪个男人,那才叫“大方”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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