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罗伯特,你看他都快睡着了——艾娜说着,拿胳膊肘推了推他。
哎呀,好热的天哪——爵德太太说。
艾娜一伸手扭亮了床灯。比尔,你怎么可以问爵德他们霍略克山在哪儿呢?不知道就算了呗,也别哩哩罗罗问个没完啊。
他们家的千金到那个山上跑了一趟就了不得啦?爵德这份人家算得了啥,我也用不到见了他们害怕呀。我告诉你说,艾娜.交际场上摆的阔气我不希罕,说真格的要紧的还是要有家财,我们家又没有个千金要我们操心,罗伯特又是一头钻在书堆里,将来也反正不是个爱上交际场的,他会爱才怪呢,你又老是不在家,弄得他只好把个黑后娘当了亲娘。
比尔,你别这么说好不好。
唉,不妙就是不妙,说得再妙也是白搭啊,艾娜。我生意忙,你应酬忙,我们谁也不能牺牲自己的快乐。不过我总觉得你应该可以抽出点时间来照看照看罗伯特,孩子大啦,身体倒还不错,可就是象个冷血动物,压根儿没有一点热情。
今年夏天孩子要去参加夏令营,等秋天开了学我们就送他上学去。
说起来我们当初实在应该再生一个,或者索性多生几个。
这种话还说它干吗,比尔。艾娜已经钻在被子里了。
反正这也决不能怪你哟,艾娜。
比尔!
同学们,大家好好听着——夏令营的指导员说——要做个好伙伴,就要懂得合群;要做个规矩老实的孩子,总得把自己的份内事做好。今天早上是哪一位同学没有把被子叠好啊?
没人应声。是你吧,侯恩?
是的。
指导员叹了口气。同学们,由于罗伯特犯了错误,这个帐篷今天要扣一分。可我真想不通,晚上既然要铺开被子来睡觉,早上又何必要叠好呢?孩子们都抿着嘴笑。
怎么,侯恩,你是存心捣蛋还是怎么着,早上起来连被子都不叠,你从小爸爸妈妈是怎么教你的?你刚才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出来认错?
得了,我不要你管。
再扣一分——指导员说。同学们,你们大家有责任呀,要督促罗伯特守规矩、讲礼貌啊。
不过这早上扣掉的两分他当天下午在拳击团体赛中就赢了回来。戴着沉甸甸的拳击手套,他累得臂膀发酸,一边拼命挥舞着拳头,一边磨磨蹭蹭向对方逼去,毫无章法可言。
他爸爸特地赶来看他比赛。罗伯特狠狠打呀,打呀打呀,打他脑袋,打他肚子,打呀打呀。
对方一拳打中了他的脸,他歇了口气,脱下手套,摸了摸那吃了亏的鼻子。又是一拳,打得他耳朵嗡嗡直叫。别松劲呀,鲍比——他爸爸急得直嚷。接下去一拳没有打中,却在他脑袋边上一掠而过,对方的前臂擦着了他的脸皮。他简直要哭出来了。
打他肚子呀,罗伯特。
他象狂病大发似的把拳头乱挥,胳膊论得仿佛连枷一般。对方不小心挨了一拳,吃惊得往地下一坐,过了一会才慢慢爬了起来。罗伯特还是不停地挥拳打去,接连着了几下,对方终于又倒下了,裁判员立刻中止了比赛,大声宣布:鲍比·侯恩击倒对手获胜,蓝队应得四分。孩子们叫啊闹啊,他爬出设在草坪上的“拳击台”时,比尔·侯恩紧紧地一把抱住了他。打得好呀,鲍比,我不是叫你打他肚子吗,是应该这么打,孩子,真没说的,我服了你了,你有胆量,敢冲上去拚。
他从爸爸怀里挣了出来。别拉着我,爸爸,让我走,说着一溜烟奔过草坪,逃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强忍住两眼的泪水。
在他的记忆里,最初是每年在沙勒瓦度过的夏天,是芝加哥郊外他家不断扩大的别墅。那大片的绿茵、那静静的湖滨、那足球场和网球场,构成了他生活的天地。他见惯了大富之家应有的那许许多多生活享受,以为这些都是天经地义,因而也不以为异,毅然割舍那可是后来的事了。随后则是菲德芒学园的六年读书生活,又是“同学们”啦、“扣分”啦,有时还要听听讲道,还有一套名为“做个好人”的个人道德守则,那是从东部几家更贵族化的预科学校里抄来的:
不可说谎
不可欺骗
不可骂人
不可奸淫
不可不做礼拜
当然旁边总还少不了比尔·侯恩那响亮的嗓音,背后总还隐隐可见他那肉乎乎的巴掌。说来也怪,一想到这一段生活,不知怎么总会联想起星期六上午在跳舞学校上的课,还有妈妈那急不可耐的口气,一个劲儿地悄声叮嘱:鲍比,你干吗不请伊丽莎白·帕金斯一块儿去参加你们的少年舞会呢?
我还在娘胎里沉睡哟,
比庭园里的小草还嫩……
不过,那种想头到后来也出现了。
在菲德芒学园毕业后还不到一个星期,有一天他和几个同班的毕业同学一块儿钻进树林子,跑到一座小屋里去喝了个痛快。那座小屋是一个家长的,上下两层,墙里有个藏酒的所在。
他们一等天黑,就围坐在楼上的一间卧房里,捧着个酒瓶依次传饮。战战兢兢喝了一大口,就递给下一个。
要叫我老头子知道了可了不得。
扯你老头子的淡。一听这话大家都吓了一大跳,不过说这话的是卡森,卡森的爸爸在一九三零年自杀了。是卡森说的就不跟他计较了。
菲德芒啊,亲爱的菲德芒!跟你再见啦,干杯!在菲德芒这几年,过得倒是挺够劲儿的。
这话不假。
校长先生为人倒还不坏,不过我始终对他捉摸不透。记得吗,他的太太长得真够漂亮的。
为校长太太干杯!听说去年校长太太曾经不告而别,一走就是一个月。不会吧。酒已经传到第二轮、第三轮了。
总的说来我们在菲德芒还算是过得快活的,不过毕业了我也高兴,咱哥儿们要是能一块儿进耶鲁,该有多好呢。
'正文 第71节'
上届比赛的橄榄球队队长在一个角落里拉住了侯恩谈得正起劲。可惜我今年秋天就不能再当队长了,你看低班里那几员小将组起个队来有多棒啊,你记着我的话好了,再过四年哈斯盖尔就准能选上全美最佳球星。鲍勃,说到打球我倒想劝你几句,因为我对你己经观察很久了,我看你打球总不够用心,不肯使劲儿,其实你是完全可以争取当个选手的,因为你个子高大,天生条件好河你自己不想争取,真可惜啊,要是你肯使上点劲儿就好了。
你这颗脑袋真应该按到冰水里去浸一浸。
侯恩喝醉啦——队长嚷了起来。
你看侯恩老兄又缩在角落里了。八成儿是跟阿得兰德谈崩了。
阿得兰德这姑娘长得倒是挺俏的,可是她的相好实在太多。蓝特里没进普林斯顿的时候,一定为这事儿操够了心。
得了吧,做哥哥的才不会操这份心呢。我的看法就是如此。我就有个妹妹,当然她是不到外边去鬼混的,可她就是去鬼混也不关我局事。
正因为她不去鬼混所以你才这么说呀,她如果真要去鬼混了……哦,这酒劲到了。那是谁喝醉了呀?
呵呵——嘻——!原来是侯恩站在屋子当中,仰起了脖子,凑着瓶口咕嘟咕嘟直灌。老子豁出去了,未来来,你们大家都把心里的话亮出来说。
老兄哎,他真喝醉啦。
来,说吧说吧,是不是要叫我从窗口里跳出去!看我做空中飞人!他突然怒气勃发,脸涨得通红,汗气腾腾的,一把推开了一个伙伴,打开了窗子,踩在窗台上晃呀晃的。我可要跳啦。
快拉住他。
喊声未落,人已经不见了,早跳读了墨黑一片之中。只听见下面轰隆一声,树断枝折的咋擦一响,大家赶紧奔到窗前,都吓坏了。你怎么样啦,侯恩,没摔坏吧?你在哪儿呀,侯恩?
菲德芒好,菲德芒高于一切!——黑暗里传来了侯恩吼叫一般的回答。他在地上躺着呢,还在哈哈大笑呢,醉汉自有醉汉福,他居然一点也没有伤着。
侯恩真是个怪胎——大家议论开了。还记得他去年喝得大醉的事吗?
进大学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天天都象过节一样。湖滨白天阳光灿烂,人夜彩灯迷人。游泳俱乐部里有乐队伴舞,特别还有一支好听的乐曲,叫做《搭上飞机飞仙境入到处都是年轻姑娘的气息和身影,唇膏香,脂粉香,混着轻便轿车车座皮垫子那一股淡淡的柔和的皮革味儿。天上总有星星眨眼,黑乎乎的树影总是涂着一层月光。公路上两道车灯开处,仿佛在蔽天压顶的林木丛中开出了一条银色的隧道。他还有了个女朋友,有了个大红人做女朋友。这位家住湖滨道的莎莉·坦德克小姐,在这个避暑胜地是位有名的小美人。这就不免使他立刻浮想联翩,在一起过圣诞节罗,买皮大衣罗,送香水罗,在大饭店的高级房间里参加大学生舞会罗。鲍勃,象你这样开快车的我真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总有一天会把命都送掉的。
呢——嘿。跟女人说话他还有点拙嘴笨舌,何况此刻车要转弯,得聚精会神对付。手里的“别克”一个大弯向左拐去,往回拉时却犟得很,不肯听话了,使了不小的劲才扳正过来。他心里起初也一慌,不过一会儿就定下心来,得意扬扬的,顺着前面直溜溜的大路飞驶而去。
我说你真是个蛮干,鲍勃·侯恩。
是吗。
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鲍勃?
他揭出了公路,停下了车子,转过头来望着她,没头没脑地突然说出一大通话来。我说不上来,莎莉,有时候我还以为……可其实没那事儿,我不过就是心里乱腾腾的,烦躁得很,什么都不想干,别看我就要上哈佛了,其实那也不过是因为爸爸说了进耶鲁好,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总觉得有些事——还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事——要我听人摆布我是不干的,到底怎么我也说不上来。
她哈哈大笑。哎,鲍勃,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看呀,怪不得我们姑娘家都那么喜欢你呢。
你也喜欢我?
你听听,这算什么话呢。我当然喜欢你啦,鲍比。从车座皮垫那一头飘来一阵阵香水味,浓浓的,这都是大人的气派了,哪还象个十七岁的姑娘?他辨出了这玩笑话里有真意在,心儿怦怦直跳的,挪过身去把她吻了一下。不过他心底里想到的,还是今后假日的约会,大学里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