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也就是第二次入陕时,冯玉祥设计诱杀了靖国军中匪性难改的郭坚,又收编了其中训练还颇为有素的胡景翼和曹世英,从而使自己军事实力大增,成了封疆大吏一路诸侯。
诸侯毕竟只是诸侯而远非天子,所以冯玉祥必须谨遵“天子”曹锟的旨意,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吴佩孚之鼻息。在还没来得及收拾郭坚余部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冯玉祥,又不得不“奉诏勤王”而匆匆地出了潼关,去参加直奉二战攻打张作霖以尽“人臣”之道。这次冯玉祥虽然还是来去匆匆,但来前已是堂堂国民联军的总司令,去时又加冕为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的总司令。冯玉祥照例收编了英勇善战的李虎臣和杨虎城,但却没有忘记上次的遗憾而成为匆匆过客。冯玉祥要以大西北特别是陕西作为他的立身之地,因此将位居五虎上将之首命宋哲元留了下来,并委以第四方面军总司令,负责收拾陕西的土著军阀,特别是原郭坚部的麻振武跟党玉琨等以绥靖后方。
麻振武祖籍商州,后又因随父逃荒而客居渭南,绰号麻老九,系原靖国军第一路郭坚部第十支队司令。郭坚被图后,麻振武自然不肯依附新任督军冯玉祥,而是一头钻进了省长刘镇华的皮袄底下,并以同州为据点控制了方圆八九百里内的朝邑、澄城、合阳、韩城等地。国民二军兵败豫西时马振武竟翻脸无情为虎作伥,据险扼守潼关断其归路使之全军覆没。镇嵩军围城时他又助纣为虐使西安人民雪上加霜,刘镇华败逃后马振武情知冯玉祥放过谁也不会放过他,于是只得又退据老巢同州,企图继续占山为王负隅顽抗。
说来也巧,在冯玉祥的国民联军中也有个叫方振武的,可以说既是麻振武的“对点儿”又是他的冤家对头。时任国民联军援陕总指挥兼第一路军(后改为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五军)总司令的方振武,在猴儿寨、三桥一带大败镇嵩军解西安之围后,又穷追不舍将麻振武死死地围在了同州。
同州是麻振武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巢穴,为长久计他城外筑城,在砖城外又加筑了土城一座。土城每隔四十丈就有一石砌的明碉或暗堡,并在下面掘暗道直通城中以便互相策应,可以说是城中有城内呼外应外呼内应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了。
有了城自然也就有了壕,壕的深与阔也均在三丈开外。借毗邻山西之便,麻振武又用敲骨吸髓敛来的民脂民膏,从阎锡山那里购置了足以维持经年的粮食和军火。城中守军虽说只五六千人,但虎将方振武率万余众猛攻了两月有余,竟不能损其一毫。
陕西既是冯玉祥的大后方,同州久攻不克无疑成了他的后顾之忧心腹大患,冯玉祥人在河南心系陕西不得不频频易将。韩复榘的第八军与刘汝明的第二军又先后各猛攻了俩月,却仍是未见尺寸之功,情急之下冯玉祥又从天水调张维玺率第十三军前往增援,并亲自点名要陈致远出任同州县长随张维玺一同前往,务必限期破城。
一个月的时限很快地过去了,见同州城却仍是巍然不动,盛怒之下冯玉祥又将张维玺跟刘汝明撤职留任再度限期破城。张维玺跟刘汝明见强攻不能奏效,只得按代县长陈致远的意见改强攻为佯攻,同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面攻城一面暗挖地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同时开挖的十条地道中虽九条都功亏一篑,但其中有一条却成了大功。一声山摇地动的巨响过后同州城的西北角上,终于被三吨炸药硬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原来犹拳头砸虼蚤使不上力的四五万攻城部队顿时有了用武之地,城内四五千名守军也瞬间乱了阵脚,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巷战,麻振武部除两千多人被击毙外,其余的皆被生擒活捉。虽侥幸漏网,麻振武却因多处受伤且伤势严重,终于还是于在化装潜逃途中一命呜呼。
远在固原督剿甘军韩有禄与黄得贵部的宋哲元得到捷报后,要张维玺务必将三千多战俘悉数斩尽杀绝。见张维玺踌躇不决,代县长陈致远不失时机地劝阻说:“常言说穷寇莫追,何况他们已经放下了武器。将军统兵多年岂不闻兵法上有借刀杀人之计?”正于心不忍的张维玺一经提醒立即恍然大悟,遂置宋哲元的命令于不顾而自作主张,在发给路费后将三千俘虏悉数遣散。
面对满目疮痍的同州,临危受命的陈致远知难而进,出任了代县长。
在长达八个多月的西安守城之役中,陈致远对杨虎城及其部下的孙蔚如、赵寿山等将领不禁肃然起敬。上至杨虎城孙蔚如赵寿山,下至旅团长甚至普通士兵,也都对陈致远是喜爱有加。在随冯玉祥出关北伐前,杨虎城亲自打电话任命陈致远为备补旅的旅长,并催促他尽快归队并随军出征。
马月盈已经成了戴维的得力助手,戴维不在时她已能独当一面。战争时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夫妻不能团圆,刚过上正常人的夫妻生活并且已经身怀六甲的马月盈,虽然舍不得丈夫却又明白难以挽留,丈夫陈致远毕竟不是那些儿女情长,只知道三十亩地一头牛和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庄稼汉子。
有的人是为争权夺利而打仗,有的人却在为了不再打仗而打仗。
在为杨虎城壮行时,冯玉祥竟无意中发现了陈致远。
“你是——是陈致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致远冯玉祥惊喜地说。看着更为干练,也更加老成持重的陈致远,“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念头在冯玉祥的脑际里一闪而现:陕西这个大后方需要稳定,需要陈致远这样文武兼备的干练之才来治理。
“是!总司令好眼力。”抬头收腹挺胸后,陈致远的两个脚跟一碰只听啪的一声,便是一个标准的军礼。戎马倥偬了大半生,冯玉祥接受部下的行礼何止千万?然而眉目如此传神、站姿如此挺拔、动作又如此连贯协调而且到位的,却还是第一次。
冯玉祥也赶忙还礼。作为国民联军的最高统帅,在陈致远这个小小的师长面前,冯玉祥竟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像这么认真的行礼对冯玉祥来说虽非首次,但却都是面对上峰,在下属面前他大多都是象征性意思一下,有时甚至连意思一下都被他省略了,只是点个头而已。
为了掩饰自己冯玉祥跨步上前,并紧紧地逮住了陈致远刚要放下的右手问道:“啥时候又到了杨将军的身边?”陈致远回答说:“时间不长,在镇嵩军围城之前。”杨虎城也笑着插话说:“也够难为他们了。小两口子刚一成亲就遇到这场恶战。小夫妻俩跟牛郎织女一样,虽近在咫尺却又天各一方。”冯玉祥先是惊讶,接着又不无遗憾地对陈致远说:“已经成家了?可惜我却没喝上喜酒。诶!新娘子一定很出众吧,能不能让我见见?”陈致远不好意思地说:“她身不空,这次没能随军出征。”见冯玉祥失望的样子,杨虎城又笑着说:“总司令说的一点不错,新媳妇马月盈的确是很优秀,模样跟刘伯坚的妻子王淑振差不多,只是多了些朴实和泼辣,而且还是个医生。”冯玉祥既失望又高兴地说:“好!好!双喜临门可喜可贺。”杨虎城又笑着问陈致远说:“看来你跟总司令比跟我还要熟,啥时候认识的咋从来没听你提起过?”陈致远说:“这有啥好说的?那时西安时时都有险情,哪里还有心思提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冯玉祥却笑着对杨虎城说:“不瞒杨将军说,五年前薛笃壁还带我去过他家,在北京那阵他既是笠笙学兵营的营长又是我部教导团的副团长,我们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说着冯玉祥话锋一转又关心地问起了陈致远的父母:“诶!令尊大人近来可好?他编写的《陕西通志》可曾完稿?”陈致远回答说:“谢总司令的关心!他们还好。《陕西通志》也多亏于右任先生帮忙已经付梓。”冯玉祥感叹地说:“唉!要不是军情紧急咋说也得去看望一下他们,眼下看来怕是没机会了。”杨虎城说:“总司令不必遗憾!等北伐胜利后我陪你前去,这样有学识的人我也要向他们领教领教。”点了点头冯玉祥接着又问陈致远说:“你弟弟呢?还在读书?”陈致远回答说:“在北京大学。都快要毕业了。”冯玉祥说:“噢,北京大学!不错不错,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天晚上冯玉祥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睡,“君子不夺人之美”的传统道德观,跟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百里奚的故事,在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较量着。“当年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楚国的百里奚确实有些不咋地,我冯玉祥不是秦穆公,人家杨虎城也不是楚成王,给他补充一个团的人和枪换他陈致远,想必也不亏他杨虎城吧!”于是“君子不夺人之美”的道德观,终于还是输给了“五羊大夫”的典故。
说是商量,杨虎城情知难以谢绝,于是只好忍痛割爱让陈致远留了下来。
虽然觉得让陈致远出任县长再合适不过,无奈当时同州跟凤翔却都还没拿下来,冯玉祥只得给陈致远挂了个名誉校长,将这个“百里奚”暂时地储备到西安的中山军事学校。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出了陈致远的意料,却使马月盈喜出望外。
军令如山!陈致远知道这个既成的事实已难以改变,于是在送别杨虎城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将军珍重!致远虽不敢以汉寿亭侯关羽自诩,但也绝不做见利忘义的温侯吕布。”
在中山军事学校的这段时间里,陈致远结识了校长史可轩、副校长李林、政治部主任兼教务长的邓希贤、总队长许权中、主任教官唐澍,和时任“中山学院”的院长刘含初等一大批共产党员。
在拿下同州的当天,冯玉祥便分别打电话给宋哲元跟石敬亭,指名要陈致远署理同州。
民国十六年干旱已初露端倪,天灾加上人祸,先遭匪患继而又遭兵劫的同州城,已经是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到了六月麦子还高不盈尺而且稀稀拉拉,麦穗也只有蝇子头那么大,看来能收回种子就算是不错了。包谷连安都不曾安上,收获自是无望。城外已是赤地千里哀鸿遍野,城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