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人怨,阳春四月的北京城竟然大雪终夜。
十九日上午,在首都各界的强烈要求下,北京地方检查院首席检察官翁敬堂先生冒雪带人赶来查验了尸体,结论是:“此次集会请愿的宗旨尚属正确,又无不正侵害之行为”而卫队官兵向学生开枪,打死学生四十七人伤二百有余,“实有触犯刑律第三百一十一条之重大嫌疑”。
在认领尸体时,却意外地没有找到陈静远,北大的同学跟关步云正要报告翁敬堂检察官,却被一个市民暗中给拦住了。当他们满怀狐疑地跟着他来到医院时,果然发现陈静远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陈静远虽然还昏迷着,但大家却是惊喜不已,这简直是一个奇迹,是不幸中的万幸!
向着昏迷不醒的陈静远,关步云忘情地扑上去时,却被医生给拉住了:“他很虚弱需要休息,请不要惊动他。”关步云抽泣着对医生说:“他是为救我才弄成这样的,请你们无论如何要救活他。”说着她两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医生忙扶住并安慰她说:“放心吧,他只是脑震荡,没有生命危险的。”当北大的同学想起要感谢那个市民时,却发现他早已经走了,于是又纷纷回过头感谢医生,医生却说:“同学们连命都豁出去了,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你们可是国家的栋梁民族的希望,说感谢的应当是我们而不是你们!”
夜已经很深了,守护在病床边的关步云却毫无睡意,昨天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从北大同学那里,关步云已经知道他叫陈静远,当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关步云的胸脯时,她一时懵住了竟不知所措。随着一声枪响关步云打了个激灵却并没倒下,子弹呼啸着从她的头顶飞了过去。
是陈静远抱住了那只罪恶的胳膊同时又提醒关步云快跑的,在充满京韵的北京这声音并不多闻,但听起来却是那样的亲切,那分明是已经久违了的乡音。
“跑呀!快跑!”那个乡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只是微弱了许多。关步云以为自己听邪了,定睛看时,却见陈静远的嘴唇在翕动着。“啊!你醒了。”先是一阵惊喜,惊喜中关步云又将水杯送到了陈静远的嘴边。在抿了几口后,陈静远的一双眼睛终于睁开了:“你是——”他显然没有记起她。“我是关步云。女师大的。”见他还是不明白,她进一步解释说:“前天,狮子胡同。。。。。。”
她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想起来了:“哦,是你。我们这是在。。。。。。”微弱的灯光下,陈静远还以为这是在另一个世界。“是在医院。你已经昏迷了块四十个小时了。”她告诉他说。陈致远这才明白了过来,挣扎着想坐起时她赶忙去扶他。。。。。。
又一个早晨,同学们再次来到了医院,一束束鲜花簇拥在陈静远的左右,病房被映照得一片鲜亮,空气里也弥漫着醉人的馨香。已经完全康复的陈静远,使大伙几天来一直沉重的心情在突然间轻松了许多,屋里洋溢着欢声笑语,有人还开起陈静远跟关步云的玩笑。
“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艳福!”一个声音感叹地说。
“英雄救美人,患难见真情!”另一个声音也在感叹着。
“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故乡人。”一个家伙竟迈着方步念起了台词。
“陈静远,你老实坦白!昨晚是你先拥抱的她,还是她先拥抱的你?”另一个家伙竟像审问囚徒似的,端起架子向他逼要着口供。
“没有,没有。”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陈静远,在连连地否认着。
说得像,不敢犟。想到昨晚的情景,一向落落大方的关步云,这时倒像是被抓了现行的綹娃子,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逃也似的出了病房。
老家农村的小伙子大多比较楞,碰到这样得锤的机会,他们怕早按捺不住而已经对女孩子动手动脚了。而姑娘家大都比较封建,即便是在自己渴望已久的心上人面前,她们也不会有足够的勇气大着胆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受过教育特别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良好素养的文化青年则恰恰相反,小伙子们不但善于尊重女性,而且更善于克制和把握自己。姑娘们则更善于主宰自己,如不可意她们会根据实际情况,或婉言予以推辞或严词加以拒绝;如果是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们的勇气和胆量,往往会使对方自愧不如而且只能是乖乖地束手就范。
关步云有充分的理由留下来单独地照顾陈静远。当陈静远出于礼貌想坐起时,关步云赶忙去帮他几乎是将他抱了起来。关步云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满意,这一刻她的酥胸和她的芳心只触及了他的肩膀。亲自给他喂水喂饭而且不容推辞,她要用自己的爱一勺一勺地浇灌他的心扉,并期盼着爱的种子能在他的心田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开始陈静远只能被动地接受着,接受着关步云的感激之情。后来从她的眼睛里,他发现问题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那双美丽明晰而又善于表达的眸子里,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在流淌在奔放。当陈静远恢复活力刚刚站起的那一瞬间,关步云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这双胳膊虽算不上有力,却使他无法抗拒。她的酥胸和芳心终于融进了他的灵魂并得到了呼应,他也紧紧地搂住了她。。。。。。一切均在不言中。
“你我在此多有不便,小生就此告辞。”一个家伙说完后向另一个家伙使了个眼色,扮了个鬼脸后俩人随即退了出去。其他的也于一阵起哄后纷纷跟了出去,陈静远既想挡这个又想拦那个,结果是满院子的蝴蝶,却一个也没逮住。
这么一闹腾,陈静远跟关步云还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两个人相对无言正觉尴尬,一个身着长袍马褂的人却走了进来。“啊,是邵老师。您怎么来了?快请坐。”陈静远跟关步云同时站起来惊讶地说。“我们记者可从来都是无孔不入的哟!”来人笑着说。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京报》社长兼主笔,被冯玉祥誉为“一支笔胜抵十万军”的大记者邵飘萍。邵飘萍名不副其实,不少人误以为他是个落落才女,实际上他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因笔锋犀利又敢于仗义执言,他蜚声报界深受群众的喜爱;因“说真话不说假话,说人话不说鬼话”,他又得罪了不少的军阀。上至总统总理下至掮客脚夫,他都能使之“不得不见”,见了后又“不得不言”,因此许多重大新闻都被他捷足先登而抢了头版头条。因多次领教过邵飘萍的厉害,张作霖曾以三十万大洋企图收买他,钱都汇到了账上却又被他退了回去。人格是无价的!张作霖的钱虽大,却难以收买邵飘萍的不卖之物。遗憾的是,有些人却经不起小恩小惠的诱惑,并廉价地出卖了自己的人格和良心。
办报撰文之余,邵飘萍还经常抽空到各大学给学子们讲学,他的学识他的文笔特别是他的人格,使陈静远不能不为之倾倒,不能不为之肃然起敬,而陈静远的敏而好学特别是他横溢的才华,也博得了邵飘萍的赏识和喜爱,你来我往中两人已超越了一般的师生关系而成了忘年交。
邵飘萍既是来探望陈静远也是来采访陈静远的,听说陈静远已经康复,邵飘萍替他办了出院手续,并亲自驾车将他跟关步云接回到报馆——宣武门外魏染胡同三十号。
第二天一篇洋洋洒洒的长篇报道《国民拥护国权大流血——八国通牒之大反响》便赫然呈现在《京报》的头版头条上。
陈静远做梦也没想到,他跟邵飘萍这次会面竟成了他们的永诀。四月二十六日与三月十八日是同样的黑暗!这天凌晨,一代报人邵飘萍先生竟被张作霖强加以“宣传赤化”的罪名,并枪杀在北京的天桥。一百天之后的八月六日,又一个刚直不阿的大记者,《社会日报》的社长兼主笔林白水先生,也被直鲁军阀张宗昌枪杀在同一地点。
一样飘萍身世,千秋白水文章。
“尚无言论之自由,又岂望人格之独立!”陈静远潸然泪下,陈德润却拍案而起。
马月盈和关步云被陈德润吓了一跳,在瞟了丈夫一眼后孙兰玉又看了看关步云,示意他旁边有客人。“没事没事,妈,步云她也不是外人。”陈静远先是对着陈德润接着又对着孙兰玉说:“爸,妈,骇人听闻的事还在后边,七个月后也就是民国十六年的四月六日,张作霖又置国际惯例于不顾,在苏联大使馆逮捕了李大钊等八十多名革命人士。更令人发指的是在四月二十八日这天,张作霖竟将李大钊先生等二十人,绞杀在西交民巷的京师看守所里。听说用的绞架还是从西欧进口的,先生被他们折磨了长——长达四——四十分钟。”说着陈静远竟哽咽起来。关步云与马月盈也都跟着抹起了眼泪。
“禽兽!禽兽不灭,国无宁日!”这回拍案而起的,竟是孙兰玉。
第四十章陈致远鲁皖转战 陈
夜深了,马月盈领着关步云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见儿子陈思毓已经睡熟,马月盈催着关步云也快点休息。关步云却有一肚子话要对马月盈说,前几天一直忙着帮陈德润打理放赈的事,明天又要回省城了,看来今晚这个机会,说啥也不能再错过了。
关步云做梦也不曾想到那次惨绝人寰的流血事件,竟成就了她跟陈静远的一桩金玉良缘,民国十五年的三月十八日,这个民国以来最为黑暗的日子,竟成了他们初恋的纪念日。
中国之所以落后,首先是因为国民意识观念的落后,为改变这种落后的现状,关步云学了外语,她打算通过翻译工作,把西方的新思想新文化介绍给中国,以改变国人的旧思想旧观念。京城的革命思潮,无时无刻都在感染和冲击着每一个人,作为一代有思想有抱负的青年,关步云自是不能例外。为期四年的大学生活,既改变了一个旧的关步云,又重塑一个了新的关步云。要变这个已经落伍的国家为先进,需要的是革命而不是改良,关步云于不知不觉中被卷进了革命的洪流,她跟着同学们一块游行,一块贴标语一块振臂高呼。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红红绿绿的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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