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要将父亲送到信长刀下受死吗?
“父亲,你难道不能放弃这种想法吗?”
“使者说此事刻不容缓。按常理,决策拖延,胜仗也能变成败仗。”
暖暖的熏风轻轻抚摸着肌肤,长政突然生起莫名其妙的怒气。所谓的义,究竟是什么东西?当初他和市姬订下婚约时,朝仓义景不也无耻地加以干涉吗?
由于朝仓的阻碍,三年后他才好不容易和市姬成婚。一向以脾气暴躁著称的信长在那三年间毫不动怒,下决心要朝仓、浅井、织田三家结为同盟。
他当然是考虑到小谷城是从岐阜进京的必经之地,同时也想避免与浅井、朝仓两家为敌。倘若朝仓义景能够乖乖地进京,肯定不会发生这次战争。正是义景器量狭窄、不识时务,才导致战火又起。
“儿子明白了。我尊重您的意见。”阳光明媚,长政却备觉悲愁,声音有些漠然。
“啊,你同意了?”
“是。长政也是铁骨铮铮的武士,不愿意被人讥讽因儿女情长,将父亲送到别人的屠刀下。”
“战争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哪一方会取胜。”
“当然……”
“长政,让我一人去即可。如果朝仓得胜,父亲会努力让你和市姬平安无事。你并未支持朝仓,若老天有眼,你仍会平安无事。你认为如何?”
“父亲!”长政满脸通红,“您平常总教导我们要忠于义理,这不像您说的话……真正的武士,应该超越生死胜败。胜也好,败也罢,决不退缩。与父亲共同出生入死,才是儿子应尽的义务。”
“哦?唉……我本以为你不会同意的。”
“父亲,无论此次战争结果如何,阿市都不应受到任何谴责。请您不要责怪她。”
“那是当然。她既然嫁过来了,就是我们浅井家的人。我的心胸怎会如此狭窄?我们马上将山崎长门叫来如何?”久政脸上堆满笑容,高兴地拍掌叫过侍童,“请朝仓家的使者到这里来。这次信长是自投罗网。”
久政十分讨厌信长,对这次战争有着必胜的信心。
山崎长门来了。他抬起苍白的脸,眼神紧张,仿佛想窥透父子二人究竟作出了什么决定。“天气不错!”他干咳一声。久政探出身道:“长门,备州已决定和我一起突袭信长。”
“这……这……”刚过不惑之年的长门听到此话,顿时笑容满面,“如此,我们必赢。二位既已下了决心,我不妨实言相告。其实我家主公这次拒绝进京,完全是个策略,是和义昭将军商量之后才决定的。”
“将军……”长政惊讶地插嘴道。
长门微笑着点点头:“信长若性急,就会很快前去进攻越前。那时他就成瓮中之鳖了……哈哈,果然被言中。”
“将军一直……”
“不错。他不止一次写密信给我家主公,要求讨伐信长。”
“噢?”长政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目瞪口呆。这忘恩负义的、阴险的将军!
四月二十六日下午。越前敦贺郡,叶原之北的木牙岭脚下。
从漫长的冬天苏醒过来的山脉绿意盎然,满山的翠绿中遍布着星星点点的枯叶色旗帜,迎风飘舞。二十日从近江坂本城出发的织田军,二十五日进入敦贺城,与家康的三河军汇合。织田大军气势如虹,越过木牙岭,就可直捣朝仓家的老巢一乘谷。
敦贺城前方是金崎城,朝仓义景的堂弟、号称天下无敌的朝仓景恒驻扎于此。他企图凭借手筒山和金崎城,阻住织田与德川盟军的去路,但一触即溃。
“他们善于野战,但若是在山间作战……”他原本这样想。但对方如遮天蔽日般压过来,连百姓都为其气势折服:“好威武的军队!”
朱红色的丈八长枪营,排成四列向前推进的火枪营,还有如下山猛虎一样的骑兵,如开放在北国荒野上的鲜花般耀眼。他们很快制服了守城的士兵。
“织田军的确非比寻常。”
“相比之下,朝仓简直不值一提。”
“天下大势已定吗?”
大军仅一天即攻占了金崎,第二日越过了手筒山,推至木牙岭。无论从一乘谷增派多少援军,已退到山顶的残兵败卒已无立锥之地。
织田的先锋是柴田胜家,紧跟其后的是明智光秀。德川军则在织田军的左侧,他们沿着海岸,步步紧逼,同样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
看到先头部队柴田已经控制了通往木牙岭的道路,信长跳下武田信玄赠给他的骏马“利刀黑”脱下战服,命令全军造灶做饭,然后走到队伍中。
“叫光秀来。”信长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吩咐道,“迈过关卡,即是最后一战了。光秀熟悉这里的地理位置,把他叫来。”
森三左卫门的长子森长可心领神会地走开了,不一会儿,他带着光秀一起过来。光秀好像刚刚摘下头盔,稀疏的鬓角还热气腾腾的。他来到信长座前,单膝跪下。
“光秀,过关后,不得离开我半步。”
“您是说……”光秀依然一口重重的腔调,不解地望着信长。
“哈哈哈,你是否认为我有防范之心?”
“不不,不敢。!”
“撒谎,你的眼神已经流露此意。不必担心,虽说你本是义景的家臣,我信长也决不会鸡肠小肚,对你起疑心。”
“主公恕罪,在下多虑了。”
“光秀,我明天要一举拿下一乘谷。现在的问题是:谁能前来治理越前?”
光秀没有立刻作答。任命治理越前之人的确事关重大。信长究竟在想些什么,竟先找自己商量如此重要的事情?也难怪光秀疑心,当初他作出一番估量后,认为投靠信长毫无指望,因此直奔朝仓家。
他曾追随怪僧随风,并与之拜望过竹之内波太郎,央波太郎推荐他到信长处,但见到信长后,他却不习惯信长的粗暴之气,转而投向朝仓氏。
信长对教养和传统嗤之以鼻。这对以教养为荣的光秀来说,实在难以忍受。越前的朝仓义景乃是个风雅之士。他住在一乘谷,始终保持着优雅的生活格调。永禄二年八月,朝仓义景甚至特意邀来京都众公卿,在阿波贺河原举行了曲水宴。大觉寺义俊、四过大纳言秀远、飞鸟井中纳言雅教等都列席了,义景在筵席上作诗一首:
旧日花水流,
山中一叶秋。
不知何处在?
心中凉意愁。
这种风雅之举吸引了富有教养的光秀,终于使得他前去投奔。但一段时间后,光秀却颇为失望。义景虽懂风雅,却不果敢;虽有风骨,却不刚强。
就在此时,流亡中的足利义秋(后来的义昭)在细川藤孝的陪伴下前来拜访义景。倘若义景行事果断,就该趁机拥义秋进京,讨伐松永久秀,但有此实力的义景却未采取行动。
细川藤孝失望地带着义秋离去,光秀也绝望了。他方明白,风雅与果决不能并存。只有果决之人才能平定天下……他再三考虑后,和藤孝一起将义秋带至信长处,并从此成了信长的家臣。信长对光秀甚是欢迎,立刻给他八万石俸禄,委以统军之职。光秀对信长感恩涕零的同时,又不无惭愧之意。
“你曾在越前待过,应该了解那里的民风。”
“是。在下以为先锋官、武艺超群的柴田公最为合适……”
话音未落,信长已哈哈大笑:“我不喜欢你这种回答,我不喜欢呀,光秀。”
“那么,主公以为——”
“为什么不说你自己?我心中早已有底了,但一乘谷难治理。你认为新城建在何处为宜?”
“在下……认为最好建在北庄(福井)。”
此时,帐外忽然喧哗起来。似有探马急报。信长和光秀不禁都侧耳倾听。马蹄声盖过了喧哗声,在帐外停下了。
“来者为谁?”只听侍卫问道。
“小谷城浅井备前守的使者。烦请通报信长公。”答话者声音粗犷。
信长心中叹息一声。听到使者自报家门,他有不祥之感,一股无名怒火从胸中直冲向头顶,仿佛蔚蓝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以前的脾气,他无疑会立刻大声呵斥,甚至可能跳出去,二话不说,对使者一顿拳打脚踢。但现在,他却紧闭双唇,强压怒火。与其发火,不如思考对策——现在的身份使得他不能不注意分寸。
光秀神色凝重地盯着信长。忽然,信长纵声大笑起来。此时,森可成走了进来:“小谷城的浅井备州……”
“让他进来!”信长打断他,怒喝道,转过头看了看光秀,“停止进攻。将众将召集到这里来。还有,别让松永久秀跑了。”
松永久秀腹中韬略万千,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在京城掀起波澜。所以信长这次出征特意带上他。“
浅井长政的使者小野木土佐随森长可走了进来,和正要出去的光秀擦肩而过。土佐满头大汗,面如土色。阳光却灿烂明媚,如在嘲笑营营奔走的世人。
“小野木土佐,你不必说,我已知道了。把誓书拿出来吧。”信长用爱刀砰砰敲击着地面。
“请允许鄙人说完。”土佐驳道,“大人首先违背了浅井、朝仓和织田三家的誓约,进攻朝仓。我浅井氏一向忘利重义,决不与您同流合污。两家的交情也到此为止。现奉还誓书,从此兵戎相见。此是我家主公口信。”
“哈哈哈……”信长狂笑起来,“土佐,不要发抖,我不会杀你。回去告诉备州:井底之蛙安知鸿鹄之志?”
“这是誓书。”
“好,沙场上见吧!来人,给使者呈上热汤。”
土佐看了一眼信长,昂首挺胸走了出去,脸色依然灰暗。
信长站了起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前方马上就要遭遇越前的精锐部队,背后的浅井却突然截断了他的退路。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事情发生得如此迅速,正如他一直暗自担心的那样。
“主公,何事?”光秀显然已将命令传达下去,木下秀吉率先跑了进来。
藤吉郎改名秀吉,是因为在攻打伊势北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