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相顾变色。再看旁边的田忌,却正在指挥军吏转动那杆黄红色的大纛旗。大旗三摆,田忌已经飞马下山。
片刻之间,楚威王便看见岘山谷口排开了一个巨大的步兵方阵。仔细看去,竟然全部是弓弩手,战车骑兵却不见踪迹!田忌立马阵前,怀抱一面红色令旗,却是好整以暇。楚威王不禁低声嘟哝:“如何只有这点儿人马?人家可是二十万大军呢,仗能这样打么?”张仪却高声笑道:“楚王快看,姒无疆到了!”楚威王遥遥鸟瞰,只见土红色的越军已经漫山遍野的压到岘山谷口,东北原野上犹有烟尘蔽天源源涌来。当先两辆战车,第一辆载着一面“越”字大纛旗当先奔驰!这是战车兵的战阵传统,叫护旗车。后面一辆战车却是四匹白马驾拉,驰骋如飞,在土红色的海洋里分外抢眼。楚威王对战车还算熟悉,一眼看去,便知道这是一辆配备五名车战甲士的重型战车。战车正中,一人大红斗篷迎风飞舞,头顶玉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正是越王姒无疆!
将近楚军一箭之地,越王战车停了下来。姒无疆打量着谷口这片土黄色的步兵方阵,扬鞭一指哈哈大笑:“阵前何人?这些须黄虫,能挡得海神天兵么?!”
田忌出马阵前,拱手一礼:“在下田忌。我有十万天兵埋伏,越王还是下马向楚王称臣,便免你死无葬身之地。”却是没有一丝笑意。“田忌?噢哈哈哈哈哈!”姒无疆笑得更加骄狂:“无名鼠辈,也学会了本王的海神天兵战法么?”“正是。”田忌又是一拱:“天兵战法,越国一绝,在下自然向越王讨教。”“好噢!”越王姒无疆一跺脚,大纛旗与重型战车飞一般驰向右边一个山包,到得山顶,越王向东海方向深深一拜,猛然回身,拔出青光闪烁的吴钩大吼:“海神驾临——!天兵奋威——!”随着悠长尖锐的呼号,那面红色大纛旗左右急速摆动,便见越军阵前的三百多辆战车飞驰两边,“呜呜”的海螺号声响彻山谷,土红色海洋中便涌出了一个怪诞狰狞的大阵——青面獠牙的海蓝色面具,硕大的棕色皮盾,闪亮的吴钩弯剑!
这便是天下罕见而越国独有的“海神天兵阵”。随着这大阵涌出,越军的三百多辆战车与两万多骑兵便分列在“海神天兵”的左右原野,成为侧翼力量压了过来。
田忌曾经做过齐国的南长城守将,对楚越两军的军制战法都很熟悉。据多路斥候回报:越王这次“伐楚”以战车与骑兵当先,步兵随后,而没有以“海神天兵”做主力大阵的意思。虽然越军的战车、骑兵数量很少且战力较弱,但田忌还是不想用楚国的战车骑兵正面迎击。若双方车骑正面交战,楚军最多只能击溃越军车骑而不能歼灭。在大体平坦的山原河谷交战,战车与骑兵都很容易脱离纠缠而逃跑。最好的情势是:越军以步战为主,战车骑兵辅助步兵大阵,便有利于楚军一战成功!越国多山,加之河流纵横湖泊密布,战车骑兵难以驰骋,所以历来以步兵为主力军。越人剑术普及,又精健灵动,几乎人人都是上佳武卒。所以越军的十万步兵是真正不能小视的。中原战国与越国交兵,最感棘手的还是越国步兵。以常理推测,楚军似乎不应与越军步兵正面决战。
但事有奇正,目下的楚军偏偏就是越国步兵的对头。原因很简单,开到昭关的楚军只有战车兵与骑兵。这战车恰恰是单纯步兵的最大剋星。虽然说车、步、骑各有所长,但在特定形势下却不能一概而论。两军总体对比,都是车战时代的军制战法,无分伯仲。但同是旧军,战车冲击力就大大优于步兵。尤其对于没有深沟高垒的步兵,战车更是致命威胁。而楚国的五万骑兵,多少还有一些新军的影子,对付越国的战车、骑兵也是游刃有余!正因为如此,田忌才要设法引诱越王摆出“海神天兵”的步兵大阵来。而在骄横的越王姒无疆看来,却是将计就计,正好牛刀杀鸡,何乐而不为?
见战阵列好,田忌高声喊道:“请越王发兵——!田忌天兵应战也——!”喊声落点,便飞马驰向楚军大阵右边的山头,站在了一面亮黄色的大纛旗下。
“海神天兵——!灭杀黄虫——!”越王姒无疆一声高喊,土红色大纛旗急速摆动,山头上的几百支海螺号凄厉长鸣,海蓝色的狰狞大阵便轰轰轰的向楚军压了过来,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楚军大阵却象沉寂的山谷,只闻风卷旌旗的猎猎之声。待海蓝色大阵压到半箭之地,楚军山头突然战鼓如惊雷滚动,黄色方阵万箭齐发,海蓝色的浪头便轰隆隆卷了回去!与此同时,田忌山头的黄色大纛旗四面摆动,几百支牛角号呜呜吹动,便听两面山谷中惊雷大作,一面涌出的两千辆战车如山崩一般压向海蓝色大阵,一面涌出的五万骑兵如潮水般卷向越国两翼的战车与骑!楚国的战车全部是两马驾车、车下五十卒、车上甲士三名的中型战车。车上甲士配备长矛硬弓,车下步卒都是吴钩藤牌。越军步卒的个人技击能力虽然出色,但却从来没有结阵而战的训练传统,其战法与北方胡人的散漫冲杀如出一辙。如此步兵又无壕沟掩体,与山岳般压来的战车正面撞击,立即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兵不见将,将不见兵,一片呼喝吼叫。战车后的配伍步卒趁乱猛砍猛杀,漫山遍野的海蓝色“天兵”大阵,顿时成了楚军的大屠场。车战是成本极为高昂的一种古典战法。战车精良、车上技击、车下配伍,是车战的三个基本要素。一辆装备精良,经得起高速奔驰、剧烈颠簸、强力冲撞而又能保持作战性能的战车,大约需要数十家农户的一年的赋税才能打造出来。春秋时代,一个大诸侯国能拥有一千辆战车,便是非常难得的了。而车上甲士的技击训练更是严格。且不说在高速颠簸中保持长矛击刺、强弓远射的杀敌能力,仅甲士所需要的基础功夫——驾车、马术、车上平衡、相互配合保护等,就远非一般人所能胜任。而与车战配伍的步卒与寻常步兵也有很大不同,除了跟随战车奔跑杀敌的速度与耐力,还得保护战车不被敌方伤害,同时又必须在高速奔跑中结阵杀敌。也就是说,车战是一种完整的战争方式,它对各方面都有严格的要求,绝不仅仅是简单的马车加步兵。这种高昂的成本,是车战消亡的重要原因。到了战国之世,频繁的战争使车战所需要的各种资源根本无法满足:战车无法快速打造,车上甲士无法成批训练出来,配伍步卒也难以大批挑选出来,就连适合驾驭战车的良马也根本无法源源提供。目下,楚国这车上甲士与车下步卒就多有滥竽充数者。为了确保战车的冲击力,田忌事前对战车兵作了适度裁减。车上甲士减为每车两人或一人,车下步卒每车减为三十卒或二十卒,年长迟钝者全部改为弓弩手,所留甲士步卒都是较为精悍的劲卒。所以,楚军战车在平坦的河谷原野上展开,轰隆隆铺天盖地,威力竟大是惊人!
两翼的骑兵冲杀,又是另一番景象。越军的骑兵与战车本来就是越王姒无疆的直辖亲军,寻常都在中央主阵保护越王。偏偏今日以“海神天兵”做了主阵,骑兵战车被摆在了两翼,越王的重型战车也脱离了战车阵形,飞上了一座山包去指挥大军。楚军骑兵一出谷口便分为两路,一路杀向越军的三万骑兵,一路包抄越军的三百辆战车。越军的骑兵与战车本来就缺乏训练,数十年来几乎没有经历过实战,战马、骑士、战车,都成了徒有其表的仪仗兵。相比之下,楚军毕竟长期与中原冲突,骑兵更是最经常使用的快速力量,基本的战力始终是稳定的。冲击越骑的这路楚军骑兵也是三万,兵力相当,按照骑战规矩,正是旗鼓相当。但一经在原野上展开,三万越骑却大见狼狈——旗帜散乱,盲目窜突,大呼长吼间纷纷人仰马翻!楚骑尚未冲杀到核心,越骑先自乱做一团,有的要冲过去保护越王,有的要与战车会合,有的要逃跑,有的要杀敌,自相冲突践踏,完全不成阵形。楚骑山呼海啸般杀来,吴钩闪亮翻飞,不到半个时辰,越军骑兵便完全土崩瓦解!另一路骑兵对战车更是奇观。战车是老式重兵,骑兵是新军重兵。车战时代没有集团骑兵(散骑例外),所以也没有战车与集团骑兵交战的先例。目下,战车在中原战争中消亡,集团骑兵也没有过与战车交锋的战例。如此一来,这场车骑之战便成了无经验规矩可循的乱战。战车与骑兵,都以快速奔驰为基本点,谁丧失了速度,谁便丧失了冲击力。战前,田忌给这两万楚军骑兵的战法是“百骑对一车,先车后卒”。按照越军战车一车百卒的军制,三百辆战车共三万兵力。楚军的一百骑对越军一百卒加一辆战车,也是旗鼓相当。谁知越军战车一开始奔驰迎击,山原上便大是热闹起来:越军的老旧战车一经剧烈颠簸,有断轴者,有折辕者,有甲士摔下战车者,有步卒被战车碾死者,甚至有车轮四散而战马只拖着车厢狂奔者……楚军骑兵冲杀间竟忍不住一片哈哈大笑!
日暮时分,战场的喊杀声沉寂了,昭关外惟有楚军欢呼胜利的声音。
整整两个时辰,越国的二十万大军土崩瓦解,姒无疆被乱军所杀,越军残部全部降楚。在楚军的欢呼声中,楚威王在昭关举行盛大宴会庆功。张仪、田忌被楚威王隆重的请到了最为尊贵的中央位置,楚威王自己与随行大臣则全部在偏座。张仪洒脱不羁,见楚王盛情难却,也就哈哈大笑着坐了。田忌却是几番推辞,总算被楚威王扶到了案前,还是如坐针毡般大不自在。“诸位臣工,”楚威王兴奋的举起了大爵:“一战灭越,全赖先生谋划、大将军统军大战之功!来,为先生,为大将军,干此一爵!”“先生万岁!大将军万岁!干!”全场欢呼,个个痛饮。
“启奏我王,”令尹昭雎起身高声道:“臣请赐封田忌大将军三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