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爱妃长夜不眠,月下独立,我还以为你也转了性子,要做学问家呢。”易元真把易江垣揽入怀中:“既不是作诗,那爱妃是……是在月下怀人?”
易江垣一脸忧色:“我是想起父亲的病越发沉重起来,担心……担心他恐怕过不了今年,于是怎么都睡不好。”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滑落。
看她一脸梨花带雨的样子,易元真轻轻抚摸着她缎子一样的长发:“真的这么严重?有没有请御医过去瞧?”
“父亲是再好强不过的人,只推说是当年征战疆场的老伤未愈,歇歇就好了,母亲也拗不过他,所以还是吃些调理的老方子。”
“别担心了。明儿我再叫一个御医为他瞧病。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易江垣高兴地翻身下床,叩倒在地上:“垣儿谢皇上大恩。”
“你就是爱小题大做。”易元真对她伸出一只手,“地上凉,快些起来。”
易江垣感恩地拉住易元真的手:“谢皇上。”如果,这是易元真第一次对她伸出手,如果,她还是十六岁,也许她的心里还会有真的感恩吧。
易元真很快睡着了,听着他匀称的呼吸声,易江垣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思绪飞回到了从前。
八年前。储秀宫。教习女官说皇上等下儿可能会过来看看,命她们列好队候着。这“等下”便是一个时辰。也不知是站得太久了腿麻,还是被人推了一把,站在队首的她狠狠摔在地上。连手腕上的镯子也断了。
背后爆发了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教习女官恼怒地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要是被皇上看见了……”
还真的被皇上看见了。
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怎么了?疼吗?”
教习女官与候选的秀女跪成一片,没有人敢抬头,否则她们会看到,被皇上包起来的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幸福。
在御辇之中,她交付了自己的初次。
很痛苦,然而,也很欢乐。
欢乐的日子持续了许久。皇上不曾专宠过她,然而,一个月里总有六七天,是在她这里宿下。
毁灭欢乐时光的是她。
那个时候,应该是入宫半年后吧。也许是被幸福冲昏了头,已经连跳几级,晋为垣妃的她,睡在皇上怀里,拨弄着他的长发:“皇上,我给你生个儿子吧。”
皇上漫不经心地答道:“生吧,生吧。你们都想生儿子。”
“那,生了儿子,我能做皇后吗?”
皇上的脸上浮起一层奇异的微笑:“行啊。只有你生了儿子。”
第二天起,皇帝再也不曾宠幸她了。
皇帝还是一个月来七八次长乐宫,然而,再也不曾宠幸过她。
无人的时候,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却不知道该向谁讨主意,能和谁打商量。
她也曾不顾羞耻,穿上轻薄的纱裙,在桌上回旋翻转,看着她轻盈华丽的舞,皇上温柔地笑着,打个哈欠,便去床上歇息。
她也曾披头散发,跪倒在皇上脚下,求他让自己去冷宫算了,皇上温柔地笑着:“你舍得抛下我,去冷宫那么凄冷的地方?”
她泪流满面地答道:“垣儿只求皇上不要再折磨我。”
皇上什么也没说。第二天长乐宫里来了好多人,说是传旨,她本来以为自己的痛苦到头了,旨意却是说,她的身份又进了一阶,贵妃,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的贵妃。旨意中还特意提到,为了慰藉贵妃的思亲之情,特许家人亲人时时入宫晋见,无须请圣意。
如是。她入宫八年,做了六年的贵妃,却只有半年曾经承宠。
她已经不再期待什么。她的心已经死了。不过,也许,皇上还是会把皇后之位给她吧。
就像把贵妃之位给她。
那是对她最有力的惩罚。
皇家有女未长成 第二章 不羞(下)
一只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易江垣畏惧到不敢抬头。
三更的梆子响起。
“睡吧。夜深了。”皇上疲倦地翻个身,“你会有儿子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也不敢问什么。
此后,皇上夜夜宿于长乐宫,直到御医确诊,易江垣有了身孕。
那一刻,她没用想象中那么高兴。
易元真满脸欣喜地握住她的手,转身对御医说:“你们都好心照看着,这孩子有一点儿闪失,我饶不了你们。”
御医自然不敢轻慢,十年了,这是第一个有孕的后妃。这个孩子的分量不言而喻,是儿子,也许就是本朝的太子,是女儿,也是皇上的心肝宝贝。
消息传进未央宫,珍惜试探地问了句:“娘娘,要去瞧瞧贵妃么?”
“瞧什么瞧,我自己都天天病着呢。”静妃斜倚在方枕上,读一卷《东京梦华录》,背对众人,没好气地答道。
珍惜使个眼色,众多宫女太监如萌大赦般的退出去,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不是娘娘的亲信,故此不用承受她的怒气。
——很多时候,怒气是一种青睐。不被选中的人,永远只能看到没有意义的笑脸。
待人都走光了,珍惜笑嘻嘻地说:“书不好看?”
“好看。”静妃恹恹地答道。
“那你发的是哪门子脾气?”珍惜轻轻地捶着她的腿。
“我以为你是乖觉的,怎么也犯傻。”静妃把书盖在脸上,“这会儿我避都避不及,你还叫我送上门去。”
她沉吟了一会儿:“给我随便找个御医来。”
这下子珍惜可慌了:“娘娘哪里不舒服?头疼还是怎么?这会儿好大夫恐怕都调到长乐宫里随时待命了,留下的都是些年轻靠不住的。请了来,恐怕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瞧不出来才好呢。”
珍惜似乎抓到了一点儿头绪:“娘娘的意思是说……”她左右看看,伸手在静妃手上写了几个字,静妃赞许地点点头。
果然,请来的御医,隔着纱帐请了两回脉,抓耳摸腮了好一阵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脸焦急的珍惜问道:“娘娘到底怎么了?”
御医含含混混地答道:“这个……娘娘的底子太弱,一点儿小事儿,也许就能引起大症状,比如说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又比如说受寒……”
珍惜十分自责:“我知道了,娘娘上回吹了风,回来就病怏怏的,脸色也不太好。都怪我没跟着她……呜呜呜……”她哭了起来
拾到救命稻草的御医立刻笔走游龙,一边开方子,一边嘱咐道:“娘娘体质不好,你就让她安心在屋子里歇着,千万别又受了寒。”
帐子里的静妃,听着这番话,脸上浮起一个满足的微笑。这个嘱咐,就是一面免死金牌。
她又能多挨些日子了。
长乐宫里此时可谓是车水马龙,送礼的是一拨又一拨,易江垣得了皇帝的旨意,躺着安胎,谁也不见,只命百依和众妃嫔叙话。
来的人并不多,易元真勤政爱民,不以女色为意,后宫中妃子并不多。祖制中规定的四年一选秀,未曾废止,只是每次被留下来的秀女都不多,这宫中有头有脸的妃嫔自然也不多。至于凤位么,自慕皇后殡天之后便虚着,凤仪宫也被封了起来。
为首是宝妃纪心心,她出身低微,相貌平平,也不聪明,未有子息,在皇上还不是太子时就已经跟了他,堪称这宫里资格最老的人,易元真念着她的多年服侍之情,扶她做了妃,倒也没人说三道四。宝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从来不多事,只是如今贵妃有孕,静妃生病,她便被推出来率领众人道贺。笨嘴拙舌的她推不了这个差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了几句想了一路的吉祥话,便哑口无言了。
“静妃到底生了什么病呀?贵妃娘娘有孕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不来也就便了,竟然连个眼前人也不派来,也忒大胆了些。”百依不看也知道,挑事儿的定是璟嫔苏璟。
璟嫔比静妃晚四年入宫,本来自以为是天姿国色,定能艳压群芳,皇上在众秀女中头一个瞧见的也是她,把她叫上前问了好些话。
她正得意着呢,皇上却扭头对身边的大太监张津河说:“瞧这人才,这模样,像不像一个人?”
张津河低眉顺眼地答道:“可不是么,俨然一个小静妃了,可巧了,连名字都有些像,一个叫静,一个叫璟。”
——仇恨的种子自此埋下。还没见过面,上官静已经成了苏璟在世界上最恨的一个人。
苏璟也曾有专宠的日子,也曾连跳几级,直升为嫔。可是,自她挑了一个错处,硬生生地逼死了张津河,易元真对她的心便淡了。传说,只是传说,皇帝曾经在信得过的人前连连叹息:“这璟嫔,样子虽然好,心也太小了些。”这样的流言蜚语,自然没有人告诉璟嫔,于是,她一如既往的飞扬跋扈,跳脱得意。虽然也察觉到自己不如以前讨皇上欢心,璟嫔思前想后,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一定是静妃。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嫉妒我夺了她的风光,所以在皇上面前使了些下流招数,让皇上对我存了芥蒂。
恰好,那些日子,皇上真还在静妃那里宿的次数最多,越发坐实了璟嫔的揣测。她从此以打败静妃为人生最大目标。
宝妃想也不想,便答道:“我刚才倒有去请静妹妹,可是珍惜说,静妃不可出门不可吹风,本该由她这个奴才来贺喜,可她又恐自己沾染了病气,冲撞了贵妃姐姐,于是央我带句话,菩萨会保佑娘娘母子平安的。”
璟嫔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宝姐姐向来是笨嘴拙舌,今天这话头倒还接得真快。”
宝妃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又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伶俐的璟嫔,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陷入了沉思。
云嫔何信云此时接口道:“人不来倒也罢了,怎么连个礼都不到。”璟嫔含笑点点头,云嫔本来和璟嫔份属同级,只是在朝堂上,云嫔的父亲便是璟嫔父亲的下属,这云嫔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璟嫔的附属。
“说的我们长乐宫贪那点儿礼一样。”说话长刺儿的便是千顺了,她陪易阑珊去太傅那里念书回来,便听到这一段夹枪夹棒的对白,便忍不住回了嘴,“我们娘娘有喜,诸位来送礼,固然送的都是心意,可哪里及得上皇上的赏赐?”
“这是怎么说话呢?”杏嫔陈杏儿不悦地皱起眉头。
芳嫔沈眉芳、丽嫔丁娇丽也附和道:“是啊,把我们说的太不堪了吧?”
千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