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流水一样的车马护送着恕妃回宫。皇上强支着病体去看望了她,只可惜恕妃娘娘一直昏迷,没有意识。某太监向皇上举荐了一位产婆,说是此人甚能,皇帝病急乱投医,准。产婆忙乎了一天一夜,恕妃娘娘诞下一位不足月的皇子,惜娘娘仙去。皇帝盛怒之下,斩产婆,后又悔,下令厚葬,多赐金玉田地予其家。
“我完成了你地承诺。给了你一个儿子。”一直昏昏沉沉的易江城忽然清醒过来,握住易阑珊的手。
易阑珊看着怀里那个粉雕玉琢地小人儿:“皇上醒了,便为他取个名字吧。”
“恕。”
“恕?”
“对,单名一个恕字。”“惜春是恕妃,以母之号为子之名,恐怕不太合适呢。”
“恕之一字,气象万千,能做到这个字,就算没有大智大勇,也允称一个好皇帝了。”
“皇上此言甚是。”易阑珊垂目敛容,答得极自然。
易江城蓦地睁大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闪躲的眼睛:“这个名字,还有一个含义,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宽恕你自己。”
冷汗顺着易阑珊地背涔涔流下:“皇上地意思是?”…………看来他已经察觉了些什么,可是他到底察觉了多少,又打算如何做?她没有答案,不能承认亦不能否认,只能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
易江城地语气是很平淡的:“你想铲除异己,我不怪你,在这宫里想要自保,总是要掌握些什么。以前或许是我想得太天真,时至今日,我……依旧宁愿天真,死者已矣,生者只能孤独地活下去,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那么你要好好守护自己的所得,不要被人夺去,不要懊悔,不要空欢喜……”他的语声越来越低,似乎已经没有太多力气。
“我……”易阑珊轻轻吐出一个字,最后却化成一句长长的叹息,散发在香烟袅袅的屋子里。
易江城渐渐睡着了,易阑珊却难以平静:也许,我已经做得太多,也错得太多……她抱着小恕站起来,走出屋子,把他交给宫女:“皇上为皇子取了名字,单名一个恕字,去通知礼部吧,封赏等皆按旧例。”
一名太监捧着一张书信跑进来,易阑珊立刻看见了他:“何事如此匆忙?”
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妃娘娘自杀了……”
“什么?”易阑珊十分诧异。
“这是太妃娘娘留下的绝命书。”
易阑珊接过书信,拆开封口,寥寥数语,不过是悔痛失责,一死以报等等。易阑珊靠在墙上,好一会子才能开口说话:“太妃去之前有留下别的话吗?”
太监摇摇头:“没有。”易阑珊提示道:“太妃娘娘有给别人留下书信或者口信吗?”
太监很迷惑:“未曾听过这样的事情。”
又一人来报:“仙人有急事求见皇后娘娘。”
易阑珊脸上有不悦之色:“宫门已经落锁,皇宫不再传召外客,你们都忘了规矩么?”
来人甚为踌躇:“可是,仙人说他……”
“说什么?”
“他说他有法子救皇上的命……微臣不敢隐瞒这样的消息,于是来通报娘娘,见是不见,请娘娘裁定。”
第四十七章 永远
若是真的仙人,或许有法子救命也未可知。但是钟嘉一定没有那样的能力。他急匆匆地想要入宫,多半是为了沈眉芳之死吧。来问罪吗?苦涩的笑容在脸上一闪即逝,易阑珊恢复了平静:“仙人既说有法子,不妨传来一见,至于他的法子可不可行,还是交由御医院审视,若是御医院认为有一线生机,再由廷议裁度。”育德殿的一个偏殿里,易阑珊单独接见了钟嘉。钟嘉的脸色颇为难看,一开口便是咄咄逼人:“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
“也……”易阑珊的眉头深锁:“这个指控可不轻呢……”
“恕妃也好,咏妃也好,是你的敌人,未曾出世的婴儿也能算作你的敌人,她呢,她能和你争夺什么?她又妨碍你什么?”钟嘉的语气很沉痛。
“好严厉的指控。”易阑珊轻笑着,“你认定了这些事都是我的杰作?”
“难道不是吗?”
“如果我说不是呢?”
“你说不是,我便相信。”钟嘉看着她的眼睛。
易阑珊干脆地回答道:“不是。”看着钟嘉的眼睛,她忍不住笑起来:“你看,我说了不是,你还是不信。”她长叹一口气:“既然不信,何必要问?还扯了那样荒诞的理由,闯到这样的地方来问?你想过吗?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钟嘉答不出来。奇书网。
“怒极攻心,死亦不惧吗?”易阑珊的眼神很冰冷:“不惧生死不过是一瞬间的愤怒罢了。你很快便会后悔的。”
自天牢里看出去,是一轮惨黄的月亮,孤零零地斜挂着,似乎随时都会坠落。钟嘉吃不准自己现在后悔了没,他很累,很倦,只想要睡觉,可是头发被掉在天顶上,一低头便是撕心裂肺的痛,稍稍入眠便立刻惊醒。
厚重的铁门被打开,沙沙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而来,钟嘉略睁开眼看过去,是一张极明丽的、和这肮脏的牢房不相称的容颜。易阑珊打量着四周,视线转到钟嘉身上,乱蓬蓬的发,胡渣冒了出来,嘴唇上翘起白皮,没几天的功夫,脸好像老了十岁,身穿白色中衣,不见什么明显的伤痕,易阑珊微微皱起眉头:“他们是没有对你用刑还是……”
钟嘉强笑:“你关心吗?”
易阑珊摇头:“不关心,我只是随口问问。”
她的态度如此轻慢,反而引发不了钟嘉的怒火:“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真有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易阑珊问道:“为什么呢?”
“我……最后会怎样?”
“你伪称仙人,又妄言能医治皇上,刑部大约会判你一个妖言惑众之罪,最后,不是剐刑便是五马分尸吧……”
“世上原来真有如此残酷的刑法。”“你想要那么痛苦的死去吗?”
钟嘉笑了起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倒愿意死在你手里。”
易阑珊一抬眼:“当真?”
钟嘉点点头:“我愿意。”
一抹寒光在易阑珊袖中一闪而逝,钟嘉的背脊有点发凉:“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易阑珊诡谲地笑着,走到了钟嘉背后:“你猜呢钟嘉看不见她,只感到两条柔软的手臂缓缓围住了自己,然后是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胸口,易阑珊低声说道:“只要轻轻捅进去,你就可以解脱了……”
“杀人可是力气活,你的手劲儿没这么大吧?”汗珠自钟嘉的额头滚落。
“这刀可是淬过毒的,世间最灵的毒药……”
钟嘉大喊一声,惊醒了。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被解了下来,放在只垫了一层稻草的木板上,有人以蘸了水的棉帕轻拭他的嘴唇。他眨眨眼,昏黄的烛光勾出一个柔和的轮廓,看不清面目,他也知道那是谁人。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很嘶哑。
“我想向皇上求一块免死金牌,但是……”易阑珊放下帕子,把手伸进袖子里,钟嘉屏住呼吸看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暗自揣测:这梦,不会这么邪门吧?
易阑珊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我只能替你求到一个干脆的结局。”
钟嘉宽慰地笑了:“还好。”
“哪里好?”
“不是最坏,便是好了。”他接过药瓶,打开,一饮而尽,想说些什么,发出的声音却接近于叹息,睫毛抖动着,眼睑终是不甘地闭上了。
易阑珊又坐了一刻钟,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起身了,她走几步,回头看一眼,又走了回去,把帕子打开,搭在了钟嘉的脸上。
和皇帝殡天的消息比起来,一个冒牌仙人之死不过是一粒尘沙。
和新帝登基的喜讯比起来,皇帝殡天也不过是一粒比较大颗的尘沙。但和羌族南侵,攻破月鹿关比起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尘沙罢了……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一章 尘沙
这天是易恕登基的周年庆典。宫中也照例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只是这宴会全无喜庆之意,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小太监伶俐地问道:“皇太后,要不要叫一个鼓乐班子来热络一下气氛?”
易阑珊坐在高台上望下去,要么是强颜欢笑的脸,要么是木然无知的脸,她摇摇头:“算了。既然大家都没精神,便散了吧……”这一年来,大胤军节节败退,台下坐的贵妇人们,一半已是寡妇,剩下一半不知哪天会做寡妇,当然了,前提是她们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太监高声宣布了宴会结束皇太后退席,贵妇人们也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宫廷,她们走得很慢,不时交换些言语,大约是在探听自己亲眷的消息。
易阑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大胤朝,真的要覆灭了吗?她环视这巍峨森严的宫廷:这一切都会化为灰烬吗?
一个身披战甲的士兵跑进园子,高声喊道“兵部转呈丛山特急军报吾皇亲启”,贵妇人们主动闪避出一条道路,易阑珊以一种期待又恐惧的心情看着士兵跑上来,太监拦住他,接过卷轴在易阑珊面前展开…………虽说是“吾皇亲启”,当然不可能给那个正在甜梦里微笑的小人儿看,只能由易阑珊代阅。不过,她的权力也仅至于代阅,她没有资格跨过“女子不得干政”的门槛,走入朝堂,发表自己的意见。
还好,是一条好消息。
丛山之役,我军以三万兵马战羌族五万之师。胜。
寥寥数字,却是一年来的头一场胜利。贵妇人们紧张地注视着易阑珊,直到她脸上绽放出一丝笑颜。奇书网。易阑珊高声宣布道:“丛山大胜!”
“丛山大胜!”这个消息让贵妇人们通通喜笑颜开起来。她们高声地重复这个消息。熟睡的易恕被吵醒了,咧开嘴哭起来。教习嬷嬷急忙哄他,抬眼看了看四周,还好,哭声被欢呼声掩盖,都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迟来地胜利让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口耳相传之中,战果亦被无限放大,好像斩掉羌族的头,把他们通通杀光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情况并没有这么乐观:胜是胜了,我军也折损了七成地兵力,而羌族还有四成兵力,这依旧是一场以少对多之战。余下的九千兵马能抵挡羌族两万大军几时?没有人能说出一个笃定地数字。
这个消息用密报的形式传达给了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