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易阑珊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昨夜和大哥喝酒,喝到大醉,今早醒来一看,我居然是睡在桌子底下地。”翟钦有点不好意思。
易阑珊看着他:“昨晚你一直和你大哥在一起饮酒?”
“是。”翟钦点头:“不过我酒量不行,前半夜就醉了。”
“对了,大哥今早往边关去了,他留了一封书信给我,叫我转交。”翟钦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给易阑珊:“大哥说,娘娘所思所想,他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完成。”
“粉身碎骨浑不怕?”易阑珊森冷地笑起来:“他的确有这样的胆色。”
拆开傅远留下的书信,易阑珊细细地看了一回,又想了一回:傅远说的法子固然危险,却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时机算得好,完全可以一举成功。
“翟钦,从今天起,你贴身守护我的安全。对了,你有火折吗?”易阑珊问道。
“有。”翟钦从怀里取出火折给她。
烧掉那封信,看信纸变成灰烬,灰烬被风吹走,易阑珊的神色终于恢复到之前冷淡自持的笑容。
“那个……”翟钦知道不该问,但还是问了:“大哥和娘娘在筹划什么很危险的事儿吗?”
“成大事,自然要担大危险。”易阑珊淡淡地答。
“那我会誓死守护娘娘周全。”翟钦许下誓言。
“不要轻许生死。”易阑珊看了他一眼:“她已经死了,你要连她的份儿一起好好活下去。”
那他呢?翟钦想起了一个人,久违的人,没有任何音讯的人。他去哪里了?翟钦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根本无从问起,更何况,不问,答案也是昭然若揭的。
他来得莫名其妙,去,也只能去得不明不白。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五章 敲门
火光染红他的目,热浪迎面而来,把他逼得不断后退,直到悬崖峭壁之缘无可后退,他眼睁睁看着火舌翻滚着,狞笑着扑过来,他一咬牙,纵身跳下山崖。
坠落。
坠落。
一路听风漫无止境的坠落。
缓慢到可以看清巴在山崖上尽力盛放的蓝色小花的坠落。
最初的恐惧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他很清楚,这只是个梦。
一个做了不知几千次几万次的梦。
他平静自梦中醒来,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一格窗子。
窗格上贴了红色的剪纸,图案是鲤鱼戏莲。
他身上盖着蓝底白花的粗布被子,床边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木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缺了口的茶壶,茶壶盖用红绳栓在把手上。
看样子,这里是一户普通的农家。
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看来,我是被别人搬到这里的。
他尝试着从床上坐起来,还好,不怎么疼,他拉开衣服看一眼肩头,伤口已经被很好地包起来,估计没几天就能愈合了。
有人一掀门帘走进来,是个肤色黝黑的姑娘,穿着水红色的衣裤,手里抱一个木盆。
看到他醒着,姑娘很高兴:“大哥,你可算醒过来了!”
“我睡了多久?”他皱着眉头。
“两天。”
两天吗?他在心里盘算着。也不算太久,现在赶回京城去,应该也来得及。
他起来穿鞋子:“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有机会,我一定涌泉相报。”
“你有急事要办吗?可你的伤还没好呢。”姑娘提醒他道。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他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有好几次生死交关,命悬一线。[奇+書*网QISuu。cOm]。那样的苦都熬过来了,这一次地箭伤。对他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
傅远摸一下怀里,钱袋还在,没有丢掉,反正里面也没有多少钱,他索性全给了姑娘:“这些日子让你费心了。这点钱,你拿去买花戴吧。”
姑娘并不推辞,欢欢喜喜地接过去:“有了钱,就可以给阿爹治病了。”
傅远此刻并无精神去关心别人的阿爹,他随口说了几句道谢地话,便匆匆离开这里,往京城而去。
看到傅远,翟钦的一脸忧色终于有所缓解:“大哥,你可回来了!我们地粮草被烧了。丛山告急,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已经有大臣上书请求停战。为了安抚羌人,封王、和亲、割地、赔款。什么样的招数都想出了。人前娘娘倒还能装作镇定,人后却也心焦不已。一天好几次地问我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翟钦说完这一长串子的话,傅远若有所思地问道:“她经常问起我?”
“对。”
“她问我什么?你又和她说了什么?”
“我把当年在军中的事情,和娘娘说了许多。娘娘嘴上没说什么,我看她心里是很看重钦佩你的才华。”
“才华?”傅远笑了:“我哪儿有什么才华,不过是早就下定决心,不能出人头地,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对了,大哥,你买这么多纸回来做什么?”
“写字。”傅远简短地答道:“写一篇震动天下地文字。”
以书桌为中心,揉成一团的纸丢了一地,傅远颇为烦躁地奋笔疾书着,写了大半篇,停下来看一眼,不满地丢掉,重写。
到了鸡唱东方白,他终于写成了一篇自己满意的文字。
这份上书,将是他敲开权力大门的敲门砖。
曹德望嗤笑着把折子丢到一边:“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自请为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盛装华服的易阑珊走了进来:“什么事情让宰相大人乐成这样?”不待曹德望回答,她便语气转严厉,继续说下去:“丛山粮草焚尽,大胤危在旦夕,宰相大人居然还笑得出来,看来,这封信多半是真的了。”
易阑珊从袖子里拿出几封信,冷冷地摔在地上,落在礼部侍郎陆牵的脚下,他拾起一看,大惊失色:“丞相大人,您!您怎么能做这种事!”
议事厅里其他的臣子纷纷围过去看,分了信看,表情是一样地诧异。
曹德望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缓缓说道:“什么东西,这么稀奇,也让老夫看看。”他伸手出去,陆牵立刻像害怕瘟疫的传染源一般松了手。接过信,扫了一眼,曹德望大笑起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污蔑老夫和羌人有私?”
众人看向他地神情,竟是没一个人觉得这是污蔑。
“你们都相信这些信?”曹德望怒视。
“这些信里说的事情,都发生了不是吗?”易阑珊一件一件数来:“月鹿关破于一夕,叶帅战死,吴听风取而代之,丛山粮草一夜焚尽……”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信件上地字迹也好印章也好,倒算不得什么重要证据了,虽则,”易阑珊停顿一下:“它们也都是吻合地。”
众臣窃窃私语:“难怪这一年胜少败多,羌人长驱直入。“原来是出了一个不要脸的卖国贼。”
曹德望地神色终于慌张起来:“老臣对大胤的忠心可昭日月。”
“在信里,你对羌人的友谊也是磐石难移。”易阑珊冷冷地转过身去:“来人啊,革去曹德望的顶戴花翎,打入天牢,等待发落。”
曹德望被拖出去的时候,众人的神色不仅是愤怒、诧异,还有松一口气。
易阑珊知道他们在放心什么:这一年羌人长驱直入,原来是因为我们这里出了一个大叛徒,和羌人暗通款曲,羌人对我们的动向一清二楚,自然一路势如破竹,现在剪除了奸佞,我军定能不日凯旋。
她心里知事情并没有这般容易,却不能表现出来,往前一步,脚无意中踩到一个折子,好奇地拾起来:“这是什么?”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傅远的文字。傅远的笔迹很好认,狂放、凌乱,每一个字像是饥饿的兽,在纸上跳跃着,似乎随时都会冲出来,在你身上咬一口。
易阑珊看着这个折子,突然笑起来:“你们当中,有人知道这个傅远是谁吗?”
众人都摇头,只有陆牵想了想,往前一步:“四年前,有流寇扰乱江南,从月鹿关上调了一批兵士过去平乱,不少人奋勇杀敌,被擢升为万夫长,其中便有这个人的名字;但两年前,羌人时有滋扰月鹿关,傅远自作主张,冒进歼敌,误入陷阱,手下的兵士死了大半,叶帅震怒,撤掉了他万夫长的位子,留营查看。”
“陆大人熟知强记,对己任了如指掌,赏玉树屏风十二架。”对陆牵的回答,易阑珊很满意。
“这傅远胆大妄为,难为帅才,但值此国难,或堪一用。”易阑珊看向兵部尚书周回海:“周大人觉得如何?”
周回海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答道:“老夫也不了解此人,说不上来。”
易阑珊走到议事厅的桌子后坐下来,纤长的手指瞧着玉石桌面:“周大人身为兵部尚书,却恐怕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吧?”
周回海壮着胆子顶了一句:“我本来就不想做这个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可不是个轻松的位子,尤其是值此国难,简直就是万夫所指,但凡有败绩,全部都要算在他头上。之前大家全抢着想做兵部尚书,羌人一开战,众臣就开始踢皮球,踢来踢去,最后落在了胆小懦弱的周回海身上。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六章 兵部
易阑珊却也不生气,平静地答道:“既然不想做,周回海,本宫就不难为你了。你多年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就赐你良田千顷,庄园一座,放你回乡养老去了。”
众臣又开始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易阑珊微笑着看他们:“诸位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有人鼓起勇气走上来:“本朝祖制……”
“女子不得干政,是吧?”易阑珊冷笑着:“你们现在还有脸跟我提女子不得干政?政事在你们这帮家伙手里,打理成了什么样子?”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女子不得干政,是怕外戚做大,家国易主。我姓什么?我是谁?我还能把易家的天下送到别人手中吗?”
从公主到皇后再到太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易阑珊的出身可堪无可挑剔的完美。没有人能质疑她对胤朝的忠诚与用心,一时之间,这些大臣也想不到什么话可以反驳她。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易阑珊凌厉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掠过,她眼神里的霸气无人敢逼视,眼见众人都怯懦地低下头去不敢出声,她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若真的要搬祖制出来一条条数,她也是毫无办法的。
这一回,又惊又险,她终究是度过了。
手心里攥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