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宫里头送什么没个制式,这是不合规矩的事,按着家信来算也就罢了,偏偏是按中宫正旦亲王上笺来算,蜀王做得这事,皇帝发了好一通脾气,责令重写,蜀王还罢了几个官,他自家非要送上,遭殃的却是知事。
明洛想了会儿肚子饿了,吃着蜜裹小粽子,还道:“要么,你也装病,就说来了蜀地水土不服。”小粽子颗颗拇指大小,拿银签儿插了,有甜有咸还有辣的,甜的里头包了整个蜜浸的枣子,咸的里头包了蛋黄火腿肉,辣的里头包着辣子炒肉,这一点点米裹了一口馅,没一会儿她就吃掉三五个。
“哪能都病,便是想辙也该想个高明些的,若按你说的,一向相安无事,要么就是蜀王挑头,要么就是金大人挑头,躲是躲不过去的,有了一回,就有下一回。”各自相安了两年,金大人又一向在蜀地为官怎么也避不过蜀王去,先头不交恶,此时碰起来,必是有因由的。
“这可怎么好,前儿还听人说,万寿寺落成的时候两个都要去的,怎么这会儿又不睦了?”明洛一面吃一面还在打哈欠,口里咽了,眼睛望着明沅。
“万寿寺是造给圣人的,哪个敢不去,看的可不是对方的面子是圣人的面子。”明沅还真是摸不着头脑,得先知道两个作甚掐,哪一个挑的头,才能选站在哪一边。
“只怕要削藩了。”纪舜英一语道破,金大人才是圣人心腹,余下的不论是陆允武还是他自个儿,不做到一方大员,再不够格。
纪舜英把书桌上厚厚一叠纸铺开来:“成都府下共有十七个县,这十七县也算得富饶,可一年里七成税收供养蜀王,钱不够开支还得伸手跟圣人要。”
亲王之下有郡王,郡王之下有镇国将军,镇国将军往下再数还有辅国奉国将军,子子孙孙一代一代的往下封,光一个亲王就有万石粮食,他底下还养了五千兵马,生多一个就伸手多要一份钱,蜀地富饶且还罢了,封地略差些,一年的税刚够发一个王府的年奉。
皇帝想了不是一日两日,并不曾一登极就先削藩,先削军权再削政权,到养活那一圈闲人的时候,再削年奉。
“既要削藩了,那就该去金夫人的端阳宴了。”若不是得着授意,金大人也不敢自作主张,圣人头一个挑的就是辈份最高的蜀王,把这块难啃的骨头啃了,接下来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纪舜英点灯熬蜡的写疏呈给金大人,削藩要一点点削,先把腿跟手削了,还不是踢到哪儿是哪儿,不圆也得圆。
这跟作文章又不相同,提笔写了几张都叫纪舜英涂了,明沅把这些拾了理起来,手里把着银刀裁纸,切得平平整整,替他划好了格子,磨墨砚笔,又转身出去吩咐吃食。
叫拆了小黄鱼的肉来作浇头,点上绿葱花,喷香扑鼻的送上来,明沅陪着也吃一碗,才送进口里就道:“怎么味道这样腥这样淡。”
纪舜英半点没觉出来,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削藩的事,面已经扒进了两大口,觉得汤又鲜又浓,鱼肉坚实,葱花提香,听见明沅要叫人换,这才放下碗来,伸手摸她的额头:“可是着凉了?”
他的吃口比明沅重得多,盖了肉酱的豆花,明沅便嫌吃着太咸,这会儿竟觉得淡了,必是生病了,不肯叫她再陪,送她回房去,又叫厨房煎了姜汤来,看着她喝了,把她安置到床上,掖了被子抱一会儿,看她睡实了,这才又回书房去。
明沅第二日早上吃粥,依旧觉得味儿不正,鱼茸粥怎么都不是那个鲜味,采菽拍了巴掌,凑到她耳朵边:“这个月,还没来红呢。”
☆、第379章 菊花鱼片
自进了成都府,明沅一天也没清闲过,先是收拾屋子预备搬家,又是平康坊事发,再跟着又有那些个夫人太太的宴要赴,采菽要是不提,明沅都不记着上一回是甚个时候。
差的日子不多,她的月信极准,三十日不多不少,这一回晚上三四日,快到五月五了也还没来。采菽是料理她贴身事的,这么一说,明沅若有所觉,伸手摸上小腹,难不成真有了?
纪舜英是不想这么早就要孩子的,此时于生育一论,也有说是父精母血才孕育孩儿的,他回回忍住不发,末了都在外头,除开那一回,坐在他身上。
明沅吁得一口气儿,叫人把粥菜撤下去,改炖鸡汤来,又让采菽去问陆家问一声,哪个大夫看妇科有名望。
大夫没来,明洛先着人来了,她见天的犯睏,丫头回她一声,说是颜家来人问哪儿有好妇科大夫,她先还不曾回过神来,等回过味来人已经歪在床上了,一个激灵就要爬起来,叫锦屏好歹给拦住了:“我先去问问,不定就是有了。”
明洛又叫她带了许多药材来,里头还有一支三年的人参,叫她泡茶吃,明沅见了就笑:“知道你们太太富,这是要拿人参当漱口水了。
等大夫来了,请到花厅里,抬了屏风垂下罗帐,伸手出去搁在竹搁臂上,拿丝帕盖了手,大夫年纪老大,胡子都花白了大半,按了半日脉笑一声:“还不确实,夫人这些日子保重身子,等再过半月,再来摸脉。”
明沅心里也很忐忑,按日子算,那天不该有,许是累着了,月事不调,连大夫都认不准,给包了个红封,客客气气送出门去,厨房里的鸡汤也炖好了,里头搁了松菇,上面厚厚一层油,明沅光是看就吃不下,采菽端了汤盅出去,把油全撇了,她这才吃了几口。
纪舜英上差的官衙就在水官街上,隔着锦官街没多少路,走小巷子绕一绕,还能回来午饭,早上出去的时候明沅还没睡够,回来就听说家里请了大夫,跑进来闻着鸡汤味儿,一叠声的问她:“这是怎么了,哪儿不好?”
采菽采苓别过脸去咬了唇儿笑,明沅按了按嘴角,人歪在榻上不动,等他近前探了手摸她额头,嘴里还在唠叨:“我说昨儿怎么没吃下东西,真个病了,可煎了姜汤没?”
丫头退出去了,明沅这手握了他的手,除了新婚头一天夜里,烧着红烛把他看了个清楚,到这会和又把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一回,看了眉毛看眼睛,看了眼睛看嘴巴,都说女儿像爹,儿子像娘,若真生个女儿,像了他倒也是个美人,带些英气的美人。
越想越觉得甜蜜,小小的肉团团的,生下来红通通一团,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纪舜英见她模样不同,眼睛里都是笑意,忽的明悟过来,一口气吸进去,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来,退开了半步,搓了手,嘴里叨叨着:“铺纸,墨磨,该想个好名儿才是。”
他说着要铺纸磨墨,却在屋里转了两三圈也没叫人,还是明沅拉开了妆匣抽屉,打里头摸出一支眉笔来,打开一张撒花洋金红笺,递给纪舜英。
明沅生得一双好眉毛,不必修饰也是浓淡得宜,她这只眉笔,削了就不曾用过,纪舜英捏着下笔,差点把笔头写断了,眉笔太软,还是明沅接过去,问他:“叫甚?”
纪舜英满肚子诗书,偏觉得没一句可用的,他皱着眉头好半晌,还是采菽在门口问一声:“桌子可是摆到屋里来?”
这想到还没用饭,随意扒了两口,又吩咐丫头给炖好汤,打书箱子里翻出一本食疗本草,看看哪些宜妇人。
他去上差了,行到半路见着点心蜜饯铺子,正见着大肚妇人在称斤两,成都府的糖食与别地儿又不一样,听见那妇人跟女伴抱怨怀了身子吃口不同,嘴里淡着没味儿,就想吃些酸的甜的,最酸的那种腌渍梅子,伙计递出来请她吃,她一口就住嘴里含住了。
纪舜英站得久了,自有伙计出来招呼他,他不耻下问,点着那些个甜的酸的就问:“有孕在身的,更爱吃哪一类?”
来蜜饯铺子多是妇人,看他年轻面嫩还穿着官服已是稀奇,再看他站了半日开口就是问这个,哄笑一声,倒指点起他来,说的大半乡音,纪舜英不拘别个说甚,一样都买上一些,桃条杏脯梨子干,一样一点包了二十来包,着伙计送到锦官街上去。
明沅收着东西笑个不住,叫丫头把这些个都倒出来,翦秋张口结舌:“这些个都要?”叫采菽碰了下手肘,拿出两个海棠攒心的点心盒子也放不下,四方小碟儿拿出来,圆桌上头摆得满满的,有蜜条又酸枣,明沅咬了一口酸枣子,酸得直咽唾沫。
纪舜英列了满满三张纸,又把这上头的一样样涂掉,沈同知还当是公文,知道他下了苦功,要把历年各县的税收都计出单子来,伸头一看却是这些,摸了鼻子笑:“小老弟也到了起名的时候了,这起名,可大有讲究。”
纪舜英知道沈大人家两个孩子,一个叫可思,一个叫退思,退思自然是退思补过的意思,可思倒不确实,沈大人生着一付黑脸皮,这会儿竟带着些羞意:“不可求思,就可求思。”
沈夫人明明是他家里买下的童养媳妇,却叫沈大人相思求思可思,想必自有一番典故出处,纪舜英无意窥探这些,却把才刚写的那些个一抹了去,抽出一张素白纸来,在上头写了“子说”两个字。
不论男女,就叫这个名儿了,纪舜英告了假,兴兴头头往家去,进门就见着一堆蜜饯点心,笑得见牙不见眼,把那张纸塞给明沅看。
天还没热起来,他一路回来赶得急,也还是额上泌出汗珠来,明沅替他抹了汗珠,展开来一看,笑歪在枕头上:“这要是闺女还罢了,这要是个男儿郎,出门求学可不得吃人耻笑。”笑眯眯的又看一眼:“笑你嘴上说着好听话,暗地里夸自家是个良人。”
纪舜英把这张纸冥塞到她枕头下面,又叫她赶紧躺着,还问她想不想吐,明沅笑了一通,他又往书房挑了几本书来,妇人生子时书上本就录得少,他却仔细研读起来,又问明沅可要是药王寺观音寺里求个灵符请个菩萨来。
“你还是孔门书生,连子不语都忘了,年年岁岁祭什么孔,该过佛诞日才是。”既要请就请一尊来,白玉送子观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