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光荣并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总裁对处座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对呀!这个酒是逃不掉的!”汪碧茹还没忘掉那即将到来的喜酒,兴致勃勃地附和道。
“可是今年,”宁默之有点伤感地说,“总裁以国为重,决然引退,去都还乡,我等……”他似乎说不下去了。
汪碧茹觉得有点扫兴,只得默默无语地随行着。
行不多远,却见山顶崖畔耸立着一个六角小亭,飞檐立柱掩映在红肥绿瘦之间。
“走,我们去登高望远。”宁默之说。
三人提腿攀登。片刻工夫,已来到亭子跟前。只见正面匾额上雕着两个朱红大字:“梅亭”。两根褐色立柱上挂着一副对联:
龙蟠江水天堑割神州为南北
虎踞钟山地脉隐王气于东西
三人凭栏而立。极目远望,顿觉钟山雄伟、天地苍茫。山脚下的长江如一条依稀的白练,蜿蜒向东。长江以北,平原阡陌消失在天之尽头。
“这个位置看风景真好。”汪碧茹说。
“在此处登高望远,方感到……方感到……”郑少青似乎在斟酌着字句,其实是故意引宁默之抒情感怀。因为他知道,宁默之好这个。他是有名的酸秀才,不但在国防部有名,在整个国民政府中也有名。
宁默之是黄埔四期生,和张灵甫、谢晋元、林彪、袁国平是同学。平素少言寡语,性格清僻,但极有文才。一旦开口,则珠玉迭出,锦绣连篇。当时黄埔的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拎墨汁”——“宁默之”之谐音也。他参加过北伐战争,在叶挺麾下任营长,打过着名的汀泗桥和贺胜桥战役。左腮后侧的伤疤就是那场战斗留下的记忆。抗战开始,他任第九战区作战参谋。陈诚对他的寡言和文才都很欣赏。陈诚认为,在自己身边奉职的人,稳重寡言是极其重要的品性。某次酒酣之后,陈诚挥毫写下“党国墨汁”四个字送给宁默之。勤务兵把这四个字挂在宁默之的办公室。宁默之一坐班,便看到这四个字,只能苦笑。想把它摘下来,又觉得有负陈诚一片赏识之心;不摘,确实不雅。
后来,国共重新开战。他奉命调入国防部监察局任首席监察官至今。
时事变迁。但对宁默之来说,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他每到一个新部门,“拎墨汁”的雅号就紧跟其后。
所以,郑少青知道,此情此景,他们的中将处长要往外倒墨汁了。
“方感到什么呀?”果不其然,宁默之接过郑少青吞吞吐吐的话头,说道,“是不是感到钟山虎踞扬子龙蟠所言不虚啊?”他说到此处,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遥望对岸:“共产党刘邓、陈粟所部,蚁集江北一线,妄图涉险渡江。可是,他们如若也站在这个‘梅亭’上来俯瞰天堑要塞,马上就会知道他们的计划是多么的荒唐!你们看这长江天堑,江面最宽处达10公里,最窄处也有两三公里。加之江水滔滔,暗流汹涌,他们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过来。即使勉强渡江,可登陆战不是那么好打的。石头城历来易守难攻。加上汤恩伯、白崇禧在千里长江陈兵百万,且有桂海青、周至柔的海空两军立体配合,战略防线可谓固若金汤。共产党的如意算盘岂能实现?”
一席话说得汪碧茹、郑少青频频点头。
“当此之时,我拟口占一绝,以不负此情此景,亦不负这历史性时刻。”
他望着脚下嵯峨的山体和东逝的江水,慢慢吟诵道:“紫金腾上压江声,铁血梅花建邺城;王气森森千百载,于今……于今……”
他沉吟着,似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诗句。接着瞄了一下左右两人,心想:“作什么诗!对牛弹琴!这两人虽有些才干,不是绣花枕头那一类的,但要读懂欣赏我的诗,还差一截。”想到此处,遂感到索然无味,说:“回去再作吧。时间不早了。”
三人于是转过身来,刚欲下亭,忽见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报告处座……”
“什么事?”宁默之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局里请您马上回去。”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小高把电话打到梅林管理办,梅林管理办的人就找到了我们。”
“哦。说什么事了吗?”
“他没说。我也没问。”
“好。知道了。”
宁默之拾阶而下,边走边伸出右手腕,看了看那块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英纳格手表。
“英纳格”告诉他,现在是公元1949年3月15日16时30分。
二、密令屠杀
洪公祠一号内有一幢独立老式花园洋房。它东接明瓦廊,西临丰富路,南面秣陵路,北为洪公祠小巷。四面高墙森严,墙内庭院开阔,但没有林荫树木,只有几片草地和花坪。
这里原是张学良的公馆。1934年,张学良将它送给戴笠,从此洪公祠成了“军统”本部办公地。抗战结束时,戴笠指示沈醉在洪公祠一号内修建了一座大楼,设计特别,很有模样。现在,这里是国民政府国防部保密局局本部。
保密局局本部设情报处、行动处、电讯处、司法处等七个处,另外还设有督察室、总稽核室等三个室。保密局是1946年7月由“军统”改组而成的。“军统”全称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其实它跟“统计”不甚相关,而是开展一些诸如情报、渗透、暗杀、颠覆之类的工作。之所以称其为“统计局”,是出于掩饰,这是军国大事层面的韬晦之策。抗战中,“军统”为民族解放作出过贡献和牺牲。
现在,这个大院子的一号人物是毛人凤。但他很多时间并不在这里。比如今天,他正在重庆。但对冯儒和大部分在这里上班的人来说,毛人凤在与不在,他们的神经一样是绷得紧紧的;对各个处室的头头脑脑们来说,毛人凤一出差,他们就显得轻松一些。
3月15日下午2点,冯儒像往常一样走进这座熟悉而神秘的大院。
说它熟悉,是因为自1947年4月保密局从马台街22号搬进这里的时候,他就几乎天天在这座大院里上班了。
说它神秘,是因为冯儒除了对自己的办公室,以及对他顶头上司杜林甫的办公室比较熟悉外,他对其他各个处室并不熟悉,因为制度不允许他随意进入其他处室。当然,这个院子里的其他人更不可能到他的办公室来,除非这个人想到院子东北角的那个“临时审讯室”待上一段时间。
现在,冯儒已经走到保密局大门口了。他已经能看见自己的办公室了——大院西侧有一幢南北走向的灰色建筑,最里面铁门紧锁的那间屋子就是他的办公室。
“站住!请出示证件。”门口立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其中一个用威严而略带节制的声音命令道。
冯儒一愣。这两个卫兵他都认识。两年来,每当他值班的时候基本都能在大门口看见他们笔挺地立在这里,彼此很熟悉,连左边那个卫兵眉毛上方有个黑痣他都清楚。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也是制度规定的。其实他也不想知道他们姓甚名谁。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冯儒反问道。
左边的那个士兵依然保持着笔挺的姿势,只是口气稍微缓和了下来:“当然认识。不过局里有新规定,也是今天刚刚通知我们的,所有进出人员一律出示证件。不管是不是局里上班的人,也不管熟悉不熟悉。请您理解。”
“哦,是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吗?”冯儒问道。
“非常时期吧。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管执行。”右侧的那个卫兵说道。
“请出示证件吧。尽管我们知道您是特情处机要科科长、少校冯儒。搁在往常,查什么人的证件也查不到您的头上。”左边的卫兵很有水平地催促道。
“算你会说话。”冯儒边说边用右手解开左胸前军衔徽标下的口袋,掏出一个蓝色的证件,递给卫兵。
卫兵打开证件,煞有介事地歪着脑袋看了一下。
证件里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子身着少校军装,帅气儒雅,神态沉着,嘴角的酒窝里泛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卫兵把证件合上递还给冯儒,然后“啪”的一个敬礼:“请进。”
“你很尽职。”冯儒富有智慧地对那个卫兵说道,同时嘴角露出和刚才照片上差不多的一个浅笑。
冯儒走到那座灰色建筑的尽头,掏出钥匙打开机要科厚重的铁制大门。办公室里亮着电灯。一个穿着军服的瘦高个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来啦。那我下班了。”瘦高个男子说。
“你走吧。”冯儒说。
瘦高个男子抓起桌上的钥匙,往门外走去。
“哎,谈岳,等等。”冯儒叫住他。
“什么事?”谈岳立住脚,转过身。
“你怎么这么急?把本子给我!”冯儒说。
“哦,我忘了。”谈岳笑了一下,“也怪你,迟到了5分钟。我这急着有要事。”
“怪我怪我。刚才门口的那两个家伙缠着我要看证件。哎,谈岳,局里出什么事了吗?”冯儒随口问道。
“没听说有什么事,可能是最近形势较紧吧。共产党军队随时准备渡江,党国危急,你说能不从严一点儿吗?”
“那是当然。”
“不跟你啰唆了。我走了,她等着我呢。”
“走吧。”
谈岳习惯性地用力带上铁门。
谈岳走后,冯儒走到办公室里侧,拉开一扇木门,木门后面是电报间。报务员小白正坐在电报机前翻着报纸,见冯儒推门进来,就抬头说了声“冯科长来了”,接着又低头看报。
“看来现在没什么事啊。”冯儒说。
“今天还算清闲。”小白应道。
冯儒回到外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边。机要科共四个人,冯儒是科长,和谈岳同是译电员,负责电文加密和解密;小白和李桂是报务员,负责收发电报。今天,冯儒和小白是同一个班次。
“科长,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你帮我看一下机子。”小白走出来,对冯儒笑笑说道。
“好的。”冯儒也不多问,就爽快地答应了。
他走进电报间,坐到电报机前。
这是一台美国电报电话公司生产的CMG200型